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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只有底線

  李苒在過去將近三十年的生命中,養成的習慣之一,是白天隨時都能睡,但每次只睡一會兒。

  這個習慣跟來了這里,哪怕是躺平睡好,蓋著被子,周圍安靜的一絲聲音沒有,她還是只睡了十來分鐘就醒了。

  秋月還沒回來,垂手侍立在屋角的小丫頭十分慌張,急急的向站在門口的另一個小丫頭用力使眼色。

  李苒下了榻,走到妝臺前,看著明顯一臉驚慌的小丫頭問道:“會梳頭嗎?給我把頭發梳起來。”

  小丫頭如蒙大赦,急忙過來給李苒梳頭。

  李苒閑坐無聊,打開妝臺上的匣子,將匣子里的金簪子,以及她不知道名字的頭飾拿出來,一件件仔細的看。

  她從前在博物館里看到的那些金飾,跟這些根本沒法比。

  手里這件,這金絲怎么能扯到這么細?還沒有頭發粗,這么多細絲,竟然盤的紋絲不亂,她不是強迫癥,可看著這些無比細致流暢的金絲,也覺得相當的舒心解壓。

  這是什么圖案?真是好看!

  小丫頭卻被李苒看的提心吊膽。

  這位姑娘的衣服首飾,都是現從外頭采買來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但凡象樣點兒的人家,都不會穿針角粗陋成這樣的衣服。

  還有這些金釵金簪什么的,還不如秋月姐姐用的精細呢,姑娘手里這支,是過時的老樣兒,去年就沒人用了…

  這位姑娘看的這樣仔細,肯定看出來了,要是問到她頭上,她該怎么說?

  秋月姐姐怎么還沒回來?

  大約是為了拖長時間好等她秋月姐姐回來,小丫頭給李苒梳了個極其復雜的發型,總算在頭發梳好的時候,秋月回來了。

  秋月也沒比這小丫頭出息到哪兒去。

  她剛進院門,聽說姑娘醒了,一路小跑進到上房時,還沒能淡定下來,當然,大約也是因為翠微居太小了點,從院門口走到上房的時間太短。

  “姑娘醒了,沒睡好?剛看姑娘睡著了,姑娘累了一天了,以為姑娘要多睡一會兒,我才出去,拿點東西…”拿點東西這句,秋月說的極其含糊,“又去了趟廚房,姑娘晚飯想吃點什么?”

  “吃點什么能由著我點嗎?”李苒挑眉驚訝,看著秋月問道。

  秋月噎住,這話她可不敢答。

  “是老夫人讓你來的,還是夫人讓你來的?”李苒看著噎的臉都要紅了的秋月,想笑。

  這個丫頭像極了那些看過一堆什么升職術心眼學厚黑法則的職場新人,摩拳擦掌,自以為可以斗遍整間公司了。

  “從前在老夫人院里當差。”秋月臉上的笑容掛不住了,姑娘這是敲打她嗎?

  “以后要稟報什么的,不用偷偷摸摸的,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老夫人姓什么?夫人呢?”

  秋月臉都青了,連李苒這句問話都不知道怎么答了。

  “老夫人姓什么?夫人呢?”李苒看著張口結舌的秋月,再問一遍。

  “是是是,老夫人姓陳,夫人姓張。”秋月只覺得后背一層冷汗。

  “你們侯爺姓李,”李苒笑起來。

  姓李真好,要是姓個別的姓,她還得適應一陣子。

  “你們侯爺有妾嗎?有幾個?”李苒接著問。

  “一個也沒有。”秋月簡直懞圈兒懞的頭都暈了。

  “是現在沒有,還是從前也沒有?”李苒想著她那個生物學母親。

  “婢子不知道。”秋月汗都要下來了。

  這位姑娘是侯爺的閨女,卻不是夫人生的,那肯定從前有過妾啊什么的,可她進府這七八年,從來沒聽說過侯爺有過什么妾啊通房的,這話她答不了。

  “喔,不知道啊。”李苒斜著秋月額角的冷汗,這么幾句話,冷汗都出來了,真是個小丫頭噢。

  “那你們侯爺有幾子幾女?都是夫人生的?”李苒接著問。

  “三子三女…不是,四女。”這一回,秋月額角的汗真的滴下來了,“除了姑娘,都是夫人生的。”

  “那說說。”李苒看著秋月,嘴角抿出絲絲笑意,她有點兒喜歡這個小丫頭了。

  “是。”秋月一聲口水咽的咕咚一聲,“大爺,二爺,三爺…”秋月卡住了,她整個人一團懞,已經不知道說什么了。

  “大爺是老大?今年多大了?”李苒瞟了眼從門口往屋里探頭的周娥。

  “是,大爺今年二十八了。”

  “二十八了啊,那娶媳婦沒有?有孩子沒有?有幾個孩子?男孩女孩?都幾歲了?大爺現在做什么呢?”

  “娶…成過親了,有,兩個,一男一女,大哥兒六歲,二姐兒兩歲,大爺現在北邊,在霍帥帳下,是位參將了。”秋月不敢不答,不敢多答,問一句答一句。

  “那說說第二個,就照這么說。”李苒再瞟一眼悄悄進屋,站在屋角看熱鬧的周娥。

  “是,二爺今年二十六,已經成親了,有一個女兒,大姐兒,今年四歲,二爺賜了進士出身,現在戶部,是六品堂官。

  三爺今年十九,還沒議親,現在太學念書,是太子的伴讀。

  大姑娘今年二十三,已經出嫁了,今年年初跟姑爺赴任去了。

  二姑娘今年二十一,也出嫁了,姑爺…”秋月舌頭打了個轉,姑爺做什么,應該不用說吧,她沒問姑爺。“…念書呢。三姑娘今年十七。”

  李苒輕輕喔了一聲。

  三姑娘十七,她也十七。

  李苒接著嘆了口氣,男人都是大豬蹄子,穿越時空也是至理名言。

  …………

  晚飯是幾個仆婦提著食盒送到翠微居的。

  蘿卜排骨湯,紅燒羊肉,蝦皮冬瓜,燒白菜,拌芥菜絲和紅油腐乳兩樣咸菜拼在一個碟子里,米飯幾乎粒粒透明,很好看也很好吃,還有一碟子三只極小的饅頭。

  很豐盛,味道也很好,李苒吃的非常滿意。

  侍候李苒吃了飯,秋月說要去送還食盒,順便吃飯,李苒干脆答應,自己也出了屋,準備將她這個小院好好看幾遍,順便散步消食。

  秋月交還了食盒,先去找廚房頭兒郭旺家的。

  “大嫂子,您這差使當的也太不經心了些,那位姑娘再怎么著,那也是…那啥對吧,您看看今天這晚飯,排骨湯燒白菜都送過去了,還有紅燒羊肉,這是晚飯,這么膩的東西,這也太過了吧?

  侯爺把周姑姑點到那位姑娘身邊了,這事兒您聽說沒有?

  再怎么著,也不能讓人挑出毛病是不是?要不然,真鬧起來,還不是咱們倒霉?大嫂子我跟你說,我瞧著那位,不象是個省事兒的。”

  秋月這頓抱怨可沒有惡意,她跟郭旺家的還沾著親呢。

  “不是我不經心,就為了她這頓飯,我白了好幾根頭發。”郭旺家的肚皮里的怨氣更多,“咱們府上,侯爺,老夫人不說了,不在我這兒侍候。夫人,二爺二奶奶,三爺,三娘子,每天吃什么,都是現點下來現采買現做的,你說,你們那位,能不能也這樣?她點什么,采買上買什么,我這兒做什么?”

  秋月啞了,她哪知道能不能啊?不過照她的直覺,十有八九不能。

  “要是不能想吃什么點什么,那她這每天吃什么菜,誰來定?我往上問到了任嬤嬤,你知道任嬤嬤怎么說?任嬤嬤說,府里不是有規矩嗎?這還要問?府里有這個規矩?”

  秋月被郭旺家的問的上身后仰。她哪知道府里有沒有這個規矩啊,好象真沒有。

  “咱們府里,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人兒!

  我這里六位主子,大姐兒不說了,才剛斷奶的孩子,三爺十頓最多在家吃一頓兩頓,三娘子十頓有十頓是跟老夫人一起吃的,余下的,就是二爺二奶奶,還有夫人這兩頓晚飯,你說我比照誰?

  二爺二奶奶是在一起的,她一個人總不能吃兩個人的量吧?那撤掉哪個菜留下哪個?誰作主?要不就得比照夫人?可她能比照夫人不?肯定不行是吧?那就只有任嬤嬤她們了吧?你說我還能怎么辦?”

  “好吧好吧。”秋月聽的一個頭兩個大,“我不管了,我去吃飯了。”

  …………

  到第三天下午,李苒基本上確定了一件事:

  從善縣到這里,她都是一只養在籠中的鳥兒,區別只是在善縣是木頭籠子,到這兒換成了金絲籠兒。

  鳥兒還有主人時不常逗一逗,她這只鳥兒,連主人的面也見不到。

  她甚至懷疑在善縣時,養她的就是這個侯爺爹,完全一樣的風格么。

  李苒坐在廊下,認認真真思考了小半天。

  這突如其來的一生,暫定她能活一生吧,這一生她的底線在哪里?

  嗯,一生太長,先想想她現在的底線在哪里吧。

  至于想過什么日子這種想法,前生她從來沒有過,現在就更不用想了。

  生活,不是你想過什么日子,就能過什么日子的,你只能過你能過的日子。

  所以對于生活,她一向是只有一道底線。至于其它,那就要看條件下菜碟兒了。

  首先,象坐牢一樣被拘在這個四方小院里,她沒法容忍。

  嗯,這是目前所知有限的情況下,唯一的底線。

  她要突破這個拘限,先從哪兒入手呢?

  李苒站起來,背著手,沿著游廊晃了一圈,站到秋月面前,“這府里有書房嗎?”

  “有。”秋月完全是下意識的答了句。

  三天了,除了那回她問她老夫人姓什么,夫人姓什么,家里都有什么人,之后,她就沒再說過一句話。

  現在突然開口,問了這么一句,秋月愣的反應不過來。

  “帶我去看看。”李苒抬腳就往外走。

  “啊?”秋月傻眼了,瞪著李苒,看著她走出四五步,才反應過來,拎著裙子沖到李苒面前,張著胳膊,“姑娘姑娘!”

  “嗯?”李苒看著秋月急切驚慌的臉,和下意識伸出來的兩根胳膊,用一個嗯字代替疑問。

  到現在,這里最讓她滿意的一個地方,就是她不想說話時,沒人非得找她說話,這一條真是讓她愉快極了。

  “姑娘要去哪個書房?不是不是,我是說,府里的書房,侯爺的書房都是公務,從來不許人進去,除了在書房里侍候的。二爺的書房,那個,三爺的書房…”

  秋月舌頭打結,二爺和三爺的書房,侯爺老夫人夫人二奶奶三娘子都能隨便進,可不一定讓這位姑娘進啊。

  “其它的書房呢?”李苒看著急紅了臉的秋月。

  “其它…周姑姑!周姑姑!姑娘要去書房,周姑姑!”秋月正急的渾身燥汗,一眼看到從后院轉進來的周娥,立刻兩眼放光。

  李苒擰過頭,看向周娥。

  “姑娘去書房做什么?”周娥一邊走,一邊迎著李苒的目光笑問道。

  “找幾本書看。”李苒微笑。

  “府里有座書樓,藏了不少書,讓秋月帶姑娘去那里看看吧。”周娥走到離李苒四五步,站住笑道。

  “好。”李苒答應的極其干脆。

  書房書樓無所謂,她要的,第一是看看能不能走出這個小院,第二,要是再能找點書來了解一下這個世界這個時代,那就更好了。

  秋月跟在李苒后面,一邊往外走,一邊到處使眼色。

  周娥看著走的悠悠閑閑的李苒,猶豫片刻,也背著手跟了上去。

  李苒出了院門沒走多遠,關于她出了院子這件事,府里該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得了秋月眼風的那個小丫頭,一口氣沖進榮萱院上房時,長安侯李明水剛剛進來,還沒坐穩。

  “出什么事了?怎么跑成這樣?”長安侯夫人張氏皺眉先訓斥了一句。

  “是,那位姑娘,出去了!”小丫頭喘著粗氣,一臉驚慌。

  “去哪兒了?”長安侯上身前傾,立刻追問道。

  “去…”小丫頭張口結舌。

  她是剛進院門時接到的秋月的眼風,前情不知,就看到那位姑娘背著手昂然出了院門,別的,她不知道啊!

  “看看她去哪兒了!”陳老夫人惱怒的吩咐侍立在旁邊的錢嬤嬤。

  錢嬤嬤答應一聲,示意小丫頭跟她出去。

  看著小丫頭出了門,長安侯看著張夫人道:“這些丫頭婆子,是去侍候她,也是去看著她的,該挑些機靈的,你看看…”

  “人是我挑的,你看著我說話。”陳老夫人打斷了長安侯的話,“別弄這些指桑罵槐的事兒,有事沒事兒的就知道拿你媳婦出氣,丟人不?”

  “阿娘,我哪敢?您看您。”長安侯一臉無奈,“我就是說一句,小苒那邊,是得看著點兒,阿娘想的周到,我就是說這人,得挑機靈點兒的。還有件事。”

  長安侯一臉苦惱的看著陳老夫人,“我今天早早回來,就是為了這件事。皇上說,后天的重陽節宴,讓您把小苒也帶上,說是娘娘的意思,想看看小苒。”

  陳老夫人冷著臉,哼了一聲。

  這事兒她沒有太多的意外,皇上要是不想看看這個孽種,那才怪了呢。

  “我知道了,你累了一天了,回去歇著吧。”陳老夫人冷臉吩咐長安侯。

  長安侯站起來,“是,我去看看小苒去哪兒了,別惹出什么事兒。”

  “這府里,她不惹事,沒人惹她。”陳老夫人沒好氣的接了句。

  “阿娘說的是。”長安侯一臉干笑,帶著幾分小意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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