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揚州府衙二堂中,施邦曜作為欽差坐在了主位上,陳奇瑜坐于右側首位相陪,其下手坐著兩淮都轉運鹽使司的巡鹽御史、同知轉運使、使司通判、提舉等衙門主官;揚州知府劉祚以地方主官名義坐于左側首位,下首是揚州府同知、通判等佐官。
坐在主位的施邦曜目光威嚴的將在座諸人掃視一圈后,沉聲說道:“本官此次奉旨前來揚州,本是為淮鹽鹽課一事而來;不巧的是本官偶然得知,揚州府有人竟敢暗中挑唆民眾聚集,欲以民意要挾朝廷,阻撓依律革新淮鹽之事!此舉實與公然藐視朝廷無異!本官告誡在座諸位,若是有參與謀劃民眾聚集者,速速從中退出,如若不然的話,休怪本官無情!”
包括宋思章在內轉運使司的諸人,雖然都察覺到朝廷意欲對其不利,但心里仍舊抱有幻想。覺得朝廷會有選擇性的處置,不會如淮安提舉司般一網打盡,所以盡管心中惴惴,但不得不硬著頭皮前來參見欽差。并且很多人暗中支持鹽商們采取的行動,寄希望于這次民變能成功的把朝廷伸出來的回去。
只是轉運使胡亭路的缺席讓他們感到不解,聽說胡大人去南京公干,不知所為何事,應該是請托關系去了。
而揚州府的諸官對于程芳等人的舉動早就知曉,他們平常都和鹽商們交往甚密,真要民變發生的話,這些人明面上會派遣衙役控制局面,但實際上采取的是放任的舉措。
各級衙門里的官吏捕頭衙役基本或多或少受過鹽商的好處,誰會出力與利益輸送者作對?派他們出去壓制民變,等同于肉包子打狗,在他們的刻意放縱下,整個事態反而更加不可控。33小說m.33xs
對于施邦曜的警告,劉祚等人根本無所謂。你欽差又怎么了?你又沒有證據證明我們參與其中,我等都是朝廷命官,自然是與朝廷站在一處。
陳奇瑜則是一副與己無關的態度。
本來自己可以成為處置事端的主角,沒想到欽差的到來把他的戲份搶走了,那這件事上他不會再出任何建言,冷眼旁觀欽差如何處置此事就行。
劉祚神態莊重的拱手道:“憲臺大人不知從何處聽得此等謠言!揚州城內民心安定,市井繁榮依舊,并無不法之徒聚集一事!傳此謠言者不知其用心何在?還請憲臺明察!”
施邦曜離京前曾被崇禎單獨召見,崇禎將鹽商與地方官府相互勾連一事簡單告知與他,提醒他要對此行的困難有所準備。
劉祚所言果然證實了皇帝的警告,雖然他不喜錦衣衛,但他相信錦衣衛絕不會妄言欺騙,從劉祚的言行看出,江淮不是朝廷的江淮,而是鹽商的江淮。
施邦曜無意與他爭口舌之利,決意先辦正事,殺只雞給這些猴子們看看。
他猛然大喝道:“來人!將兩淮都轉運鹽使司諸人拿下!”
一群錦衣校尉拿著繩索自堂下涌上,沒等相關人等反應過來,疾步竄至陳奇瑜所坐一側,將宋思章等人從座椅上揪出,把他們的烏紗打落,腰帶扯開后把官服扒下來,露出里面的月白色中衣后,干凈利落的用繩索捆綁起來。33小說https://https://m.33xs
這一切在揚州府官員的目瞪口呆中完成,也就用了數十息時間。
他們早就看到堂下的錦衣衛,都認為這是皇帝特意遣來以壯欽差聲威的,沒想到是用來逮人的。
宋思章雙手被捆在身后,披散著頭發沖著施邦曜大吼道:“憲臺大人!我等犯了何罪?兩淮使司每年上繳數十萬兩鹽課!這都是我等終日辛苦奔忙所獲!難道為朝廷謀利者就要如此下場,那些尸位素餐者卻依然身居高位!下官不服!”
施邦曜冷笑道:“你口口聲聲為朝廷謀利!可本官所知,你等所謀更多的是私利!來人,將一眾人帶下堂去,押至府衙大牢好生看管!”
錦衣校尉兩人一隊,迅速架起幾名犯官后轉身奔下堂去,直奔一側的揚州府大牢而去。
陳奇瑜早就料到這一切,他還知道現在錦衣衛肯定開始查抄犯官的家產了,所以對此并未感到驚異。
皇帝缺錢,你們恰好有錢,并且本該是屬于朝廷的錢,人家不找借口拿回去,還留著便宜你們?
揚州府的官員們被剛才的一幕嚇了一跳,他們雖知現在皇帝重啟廠衛,并且在北地也辦了幾件大案,但總覺得那種事離自己太過遙遠,根本不可能發生在朝廷聲勢以弱的江南地區,沒想到這可怕的場景突然在自己身邊發生。一家人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是朝廷官員,這還是大明的天下,要是朝廷下了狠手,自己還真是沒有一絲反抗之力。
劉祚強自鎮定,拱手問道:“憲臺大人,適才這是為何?兩淮使司諸人所犯何事?為何動用廠衛?”
施邦曜神情肅然的開口道:“兩淮使司上下貪墨成風,與鹽商勾連竊取公孥,值此朝廷艱困卻猶不收手,實乃自尋死路!此案為圣上欽定,與淮安提舉司之案一同是為窩案。朝廷重處乃以此警示朝官,凡事當以朝廷利益為重,徇私枉法,不知幡然悔悟者,俱是此等下場!”
劉祚等人沒了適才淡定的神色,都是低下頭心中惴惴,生怕朝廷會借機株連,畢竟誰的屁股底下都不干凈。
陳奇瑜拱了拱手開口道:“施大人,在下敢問,既然兩淮鹽使司被拿下,那之后淮鹽如何怎生運營為好?如此重利誰來掌控?”
施邦曜拱手回禮道:“陳大人在任漕運以來,勤勉職事,用心盡責,圣上既閣老重臣對陳大人皆是贊賞有加!用鹽一事圣上已有定論,即日起裁撤大明鹽都轉運使司,取消鹽引鹽課,朝廷自灶戶收受購鹽;所有用鹽皆由朝廷鹽場定價發售,所有人等皆可提鹽售賣!”
此言一出,本來心思不屬的揚州府諸人皆是大吃一驚,頭腦靈活之人馬上想到的是:鹽商們謀劃的這場民變怕是成了一場笑話。
鹽商們害怕的是有人想直接砸掉他們的金飯碗,而朝廷的最終做法卻算得上仁至義盡,因為朝廷只是用這種方式從淮鹽中得利,而非全部霸占,鹽商們以后還會依樣售賣食鹽牟利。
朝廷拿錢購買灶戶產出的鹽,然后加價賣與鹽商,這樣就把從前的鹽引鹽課所產生的利潤全部轉為透明,不管是以后哪個衙門主管此事,根本無法從中謀得私利。
灶戶們肯定會歡迎這種舉措,往后只要他們產出多少,朝廷都會按定價支付現錢收購,并且省去了自己辛苦運到鹽商收購點的力氣,這就使他們有了充足的干勁。只要聞聽朝廷此舉,正在趕來的灶戶們肯定是哄堂大散,誰會和自己的金主作對?(、域名(請記住_三<三小》說(網)W、ω、ω.彡、彡、x`¥s.c、oм文)字<更¥新/速¥度最&駃0
劉祚反應迅速,他起身拱手道:“憲臺大人,陳督撫,下官突地想起尚有緊急公務未曾了解,憲臺如無他事,下官這就前去處理!下官告退!”
施邦曜點頭應允后,劉祚匆忙離去。
他得趕緊去知會那群自以為是的蠢貨,速速派人遣散尚在路上的灶戶們;不然等灶戶們聚集城內,正好送給人家一個抄家滅門的借口。
揚州府其他官員也是紛紛起身告辭,他們在鹽商中也有相熟之人,也得趕去知會那些金主。
施邦曜冷眼看著這些官員的行徑,心中既感齒冷又感無奈。
這群人的心中早無圣上與朝廷,更不用提黎民百姓;其眼中只有一個利字,事事處處以私利為主,這種官員根本不配坐于高位,回京后定要向圣上如實稟報,希望圣上拿出處置此類官員的法子來。
陳奇瑜笑道:“施大人不必再為民變一事發愁,此事自有揚州府衙諸人出面料理;只是不知此次施大人奉旨前來江淮,圣上對鹽商有無其他說辭?”
施邦曜正色道:“圣上言道國孥雖匱乏,但應以正道取之;鹽商雖富甲天下,其交賄官員亦屬無奈之舉。行賄之風盛行,其根源在于吏治,只有吏治清明,此風方得根除!此次圣上并無牽連之意,懲處貪墨官吏就是本官此次要務,其余無涉!”
陳奇瑜點頭口稱皇上圣明,但內心卻是不以為然。他還是傾向于采用連坐之法,挑幾只肥羊宰掉,以解朝廷財政窘迫之急,也借勢威懾藐視朝廷之人。
隨后二人閑談幾句,陳奇瑜告辭回了官船歇息,施邦曜則是去了城中最大的德福客棧。錦衣衛將其全部包下,以免欽差大人被外界打擾。
天色將黑之際,施邦曜下榻的德福客棧門前,一乘官轎停了下來,身著便服的揚州知府劉祚走下轎子,整理下衣冠后邁步向客棧中行去,門口值哨的錦衣校尉白日見過劉祚,再加上施邦曜有過交代,遂將他放進院內。
等劉祚帶著一臉的輕松從施邦曜處出來時已是亥時,二人談論何事旁人無從知曉,但結果看來還是令劉大人和他背后的鹽商們比較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