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變蛟率部下抵達盧氏縣城外十里之地一個村莊外,村外的田地里空無一人,整個村子也是靜悄悄的。
安排人前往查探后,曹變蛟下馬找了處陰涼之地坐在一塊石頭上休息。
他今年二十一歲,面孔黧黑,闊口直鼻,雙目炯炯有神。身披鎖甲,頭戴八瓣鐵盔,盔上紅纓招展。
曹變蛟是臨洮總兵曹文昭之侄,其父曹文耀崇禎三年在跟隨其兄文昭征戰忻州時中箭身亡,那年他十六歲,也已隨軍征戰。其父陣亡后,伯父曹文昭視變蛟若己出,對其疼愛有加,專門安排家將勇武者教其武藝,自己則指導其戰陣方略。
曹變蛟在眾多長輩精心教導下迅速成長,武藝更是驚人。箭術神準,善用馬槊,有萬夫不當之勇。更兼其與賊寇有殺父之仇,每每臨陣,必沖殺在前,勇不可當。這兩年名聲鵲起,賊寇望風而逃,將他與伯府曹文昭稱為大小曹將軍,畏懼異常。
不一會功夫,一個夜不收打馬回轉曹變蛟身前,下馬后趨前單膝跪稟道:“稟將軍,村內無人,只發現幾十具百姓尸體!”
曹變蛟聞言站了起來,沉著臉讓其起身,然后吩咐千總萬永明派夜不收前面探路,然后率眾進了村子。
進村后眾人看到的是一片凄慘的景象,本來不大的村子到處是尸體。有老弱婦孺的,也有青壯的,慘不忍睹。房屋倒是只毀了幾間。
萬永明下馬翻看幾具尸體后,來到曹變蛟身前說道:“都是官兵的兵器所致,應該是叛軍所為!”
曹變蛟沉著臉說道:“派人將尸體掩埋,大家找地方休息,看看井水干不干凈,抓緊時間吃飯喂馬!方圓五里之內加派崗哨,探馬回來后咱們繼續前進!”
戰亂已久,大家對這種事已經逐漸麻木,于是各自行動,等候前方偵查的夜不收回來。
親兵找到一處還算整潔的院落,曹變蛟進去后坐在了一張行軍木杌上。一個親兵遞過椰瓢,他接過來仰頭咕咚咕咚灌了一氣,然后舒服的長出了一口氣,抹了一下嘴角的水漬,抬頭看看天色,也就在未時左右,離天黑尚早。
親兵又拿來干餅醬菜,曹變蛟大口的吃了起來,將將吃完,萬永明帶著一個前去探路的夜不收匆匆邁進院子。
夜不收單膝跪地稟道:“稟將軍,叛軍徐來潮部正在攻打縣城!卑職遠遠看到城頭防守的都是民壯,根本抵擋不住叛軍,估計再半個時辰就會陷城!”
曹變蛟站起身形問道:”徐來潮中軍在何處?”
“稟將軍,叛軍陣型散亂,蟻附攻城。中軍大旗在陣型后面,對后方防備薄弱,可能是沒想到督帥決斷如此之快,也沒想到我軍來此之速!”
“哼,一群烏合之眾!他徐來潮平時跟著尤總兵打打順風仗,單獨出戰連賊寇都打不過,居然敢嘩變!某今天便送他去見閻王!”
“萬永明,某親率四百騎突擊其中軍!剩余六百分為兩部,左右兜住!某擊殺徐來潮后,你等便大聲喊降,務使一人走脫!陳永福估計也快到了,他手下都是步兵,到時讓其就地扎營看管降兵!”
萬永明知道這位爺最喜沖陣,對曹變蛟的勇武他是敬佩萬分,隨即二話不說領命而去。
盧氏縣城下,徐來潮坐在營帳外的交椅上,觀看手下攻城。
雖說缺少攻城器械,但縣城城墻本就不高,也沒有護城河,官兵砍伐樹木做成十余架簡易云梯,舉著盾牌強攻,旁邊有弓手不停往城頭放箭,守城的青壯不時發出中箭后的慘嚎聲。
盧氏縣知縣夏祖勛身穿官府,手拿寶劍站在城頭,大聲指揮著民壯往下扔礌石。一架云梯上有個身穿重甲的魁梧大漢,一手持盾一手拿刀,盾牌格擋掉一塊礌石后在城頭上冒出頭來,眼見就要登上城頭。幾個青壯撲了上去。有拿刀砍的有拿槍刺的,這人左手持盾猛地一揮,將刀槍全部格開,腰腿發力,已是跳上城頭。緊接著右手持刀橫著一劃,鋒利的刀刃割開了一個持槍青壯的咽喉部位,那個青壯手中長槍掉落,雙手掩住刀傷部位,口中嗬嗬,口中血沫流淌,身子慢慢軟倒,眼見得已是不活。
附近的幾個青壯已是嚇呆了,云梯上又露出一個官兵的身形,如果官兵接連從這里登上城頭,那城就守不住了。
就在這時只聽一聲弓弦響動,一只三棱鐵箭射向登城官兵,正中眼窩,他大叫一聲向后就倒,正砸在待要登上城頭的另一名官兵的身上,兩人一起掉落城墻。
守城青壯回過神來,幾個人抱起一根粗粗的木頭,沖著云梯狠狠砸了下去,只聽一陣慘號,這架云梯上的官兵被砸落下來。
射中官兵那人卻是盧氏縣巡檢王志瑞。作為本縣巡檢,手下有五十名巡丁,他本人平時喜好武藝,也時常訓練手下,隨縣丞剿滅過幾只小股土匪,倒也頗有戰斗力。
這次官兵攻城,他把手下全部帶來守城,如果沒有他這些巡丁,單單這些民壯守城,城早破了。
但就算巡丁們有點戰力,還是無法和正規官兵相提并論,這才不到半個時辰,五十名巡丁已經傷亡過半,民壯死傷更多,他估摸著城是守不住了。但自己身為朝廷命官,能守一刻算一刻吧,大不了最后以身殉城。
王志瑞大聲吼道:“快扔灰瓶,快扔!”
巡丁和青壯拿起城頭的灰瓶紛紛擲下,裝滿石灰的陶罐落地后崩裂開來,里面的石灰四下發散,城下的官兵不是被石灰迷了眼,就是被嗆的狂咳不止,頓時一窩蜂向后逃離。
守城的壓力頓時一輕,巡丁青壯齊聲歡呼起來。
王志瑞來到知縣夏祖勛面前,兩人皆面色沉重。他們知道官兵只是暫時被阻,下一次攻擊,肯定是擋不住了。
王志瑞拱手道:“大人,你帶著家眷走吧,我帶人擋一陣子,賊人攻進城也不會管跑掉的人,他們肯定會劫掠一番再顧其他!”
夏祖勛是崇禎三年同進士出身,在盧氏縣已是第二任。
他正色道:“朝廷委我為此縣父母官,守土有責,本官若獨自逃生,留治下百姓被賊人屠戮,你覺得我活著還有滋味嗎?縣丞方大人、主簿劉大人皆已戰死,本官絕不茍活!”
徐來潮面色陰沉的看著官兵們如潮退下,吩咐道:“派軍法隊督陣,若敢有臨陣脫逃者斬!一群廢物,連個青壯把守的小小縣城都打不下!組織人馬再攻!”
手下偏將領命而去。徐來潮本打算鬧一次嘩變,逼著朝廷多發餉銀,然后攻下盧氏縣城,大肆劫掠一番發個大財。然后謊稱流賊破城,他徐來潮指揮部下浴血奮戰,最終收回城池。
最后殺一些平民,割下人頭,上報說是流賊就行了,反正殺良冒功一事很多軍頭都干過。至于事情暴露一事也好辦,只要把縣里官員士紳殺凈,一般老百姓一輩子也就生活在方圓幾十里的范圍內,誰能有那么大見識去上面告狀?
現在流寇猖獗,關外還有建虜肆虐,朝廷正是用他們這群武將之時。到時殺幾個替罪羊,就說是他們裹挾自己嘩變,自己一直被綁縛看管,沒機會逃脫。就算有人看破,估計朝廷也只能捏著鼻子承認他所說的。
偏將帶著軍法隊上去了,徐來潮拿過椰瓢喝了一大口,里面裝的是酒,一口酒下肚,心里舒坦了一些,沉了沉剛要再喝一口。突然地面微微的震動起來,一陣轟轟的聲響傳來,由遠及近,他把手中椰瓢一扔,猛地站了起來,畢竟是久經戰陣的老行伍,這動靜太熟悉了,騎兵!是大股騎兵突擊的聲音!他驚恐的大叫道:“軍陣!向后迎敵!敵襲!敵襲!”
洪承疇這個老王八不是帶隊去陜西了嗎?怎么這么快就知道他嘩變,并且如此迅速的派出騎兵前來攻擊!完了!想到騎兵他就想到了曹變蛟,一定是那個愣頭青帶隊!那個上了戰場就玩命的二愣子!自己太大意了,中軍設在后面,連個探馬都沒放,完了!徹底完了!為今之計只有跑了,隊伍是顧不上了,保住命再說!將來大不了投賊,以自己的本事,將來說不定有東山再起之時。
心思電轉之間,也就一瞬,他接著大吼道:“牽我的馬來!”
已經遲了,不等親兵給他牽過戰馬,一身黑甲的曹變蛟手持馬槊當先沖了過來,身后是四百名已經沖起來的騎兵。
曹變蛟不顧身前驚慌失措四處奔逃的叛軍,在他馬前面的活物被戰馬一撞而飛,他眼睛轉動四下搜尋著徐來潮的身影。突然他眼前一亮,發現了被一群親兵圍著,正在手忙腳亂上馬的徐來潮。
他嘴角撇了撇,冷哼一聲,一抖韁繩,腰腿用力一夾馬腹,戰馬加速沖著徐來潮直奔而來。徐來潮扭頭看到曹變蛟殺來,心膽俱裂,吼道:“擋住他!擋住他!”
他身邊的親兵紛紛抽刀迎向曹變蛟,徐來潮跨上戰馬一夾馬腹,迅速向人少地方跑去。
曹變蛟將右手所持馬槊夾在腋下,正手攥著槊桿,鋒利的槊頭輕易破開一個親兵的棉甲,隨后輕輕一抖手臂,那個親兵已被挑開,胸口破了一個大洞,鮮血噴涌而出,那親兵大聲慘號倒在地上。
曹變蛟又橫著一揮,馬槊劃破一個親兵的咽喉,那人頓時喪命。瞬息之間,曹變蛟或挑或刺,迎上來的親兵全被殺死。
這時徐來潮已經跑出去近百步遠了。
曹變蛟勒住戰馬掛好馬槊,取弓搭箭,弓弦聲響過,正中后心,徐來潮應聲從馬上摔了下來。
曹變蛟縱馬跑過去,徐來潮還待掙扎著爬起,曹變蛟用槊尖抵住他的脖子,冷冷的看著他。
徐來潮張口要求饒,曹變蛟馬槊已經刺入他的咽喉,曹變蛟的親兵圍了過來,一名親兵跳下馬,用環首刀割下徐來潮的首級,曹變蛟用槊尖挑起人頭,高聲吼道:“徐來潮已死,降者不殺!”
城上的夏祖勛和王志瑞已抱必死之心,正在布置防守。眼看著官兵又攻了過來,正要指揮丁壯死戰,突然官兵的后方一陣大亂,隨即大股身著紅色甲胄的明軍騎兵沖殺而出,一名騎手舉著一桿將旗,上書一個大大的“曹”字。
攻城官兵聽到沖殺聲,回身望去,頓時嚇呆了,有眼尖的官兵看到大旗,驚恐的大叫:“是小曹將軍,小曹將軍!”
曹變蛟勇冠三軍,不光是流寇懼怕與他,大明的官兵也是既佩服又懼怕。聽到很多人大喊“小曹將軍”,將要攻城的官兵頓時哄堂大散。
萬永明帶領的六百騎兵左右兜向潰逃的官兵,紛紛喝道:“降者不殺!”
正在此時,徐來潮已死的消息迅速傳遍整個戰場,兩千余叛軍紛紛扔下武器,跪地投降。
城上的夏祖勛、王志瑞以及守城的丁壯們欣喜若狂,跳著喊著瘋狂大笑大叫。夏祖勛和王志瑞趕緊下城,吩咐人把城門大開,二人迎了出去。
曹變蛟吩咐萬永明派人看管降兵,打掃戰場。其實還沒等騎兵沖擊,徐來潮部就已投降,所以死傷寥寥。
親兵稟報說本縣知縣、巡檢前來,曹變蛟雖然不喜和文官打交道,但還是下馬迎去。
兩下見面后,盧氏縣兩個官員震驚于曹變蛟的年輕,在通名后,方才恍然,原來是小曹將軍,怪不得勇猛異常!然后就是一頓猛夸,曹變蛟不善應對,隨意敷衍了幾句。
正在尷尬間,親兵來報,河南都司陳永福率軍趕到。曹變蛟大喜,連忙對夏祖勛、王志瑞抱拳拱手,說要去陳永福部傳達督帥的將令,隨即辭別二人上馬而去。
夏、王二人心里正在發愁是不是邀請大兵入城,不請吧,人家可是救了闔城百姓以及自己的性命;入城吧,又怕官兵軍紀敗壞,騷擾平民,畢竟大明官兵的名聲可不好。一聽他辭別,二人如釋重負,遂拱手作別。
陳永福接到洪承疇的將令急忙率軍趕往盧氏縣。他手下一千八百余人基本都是步兵,只有五十匹馬,被用作傳令以及哨探。
永寧離盧氏縣也就三十里,他安排十余騎前面探路,后面大軍緩緩而行。
離盧氏縣還有十里時,探馬回報,說是叛軍正在攻城,陳永福急忙催促加速行軍。雖然自己這邊人手比對方少一些,但一旦逼近縣城,叛軍還是會用大部分兵力來攔阻,那樣縣城之圍就會暫解。然后自己這邊扎好營盤,固守不出,等待督帥的援軍一來,兩面夾擊下,必能大敗叛軍。
眼看就要趕到縣城,探馬匆匆趕來稟報,說是叛軍已被曹將軍擊敗,縣城未被攻破。陳永福心里一松,要是縣城被破,自己距離叛軍最近,可要擔著救援不利,坐看失陷之罪!還好還好,督帥英明啊,小曹將軍勇武啊,哈哈!
曹變蛟和陳永福見面后,拿出督撫令箭,下達了讓他看管好降兵,就地駐守,不得騷擾地方的軍令后帶兵返回信陽去了。至于陳永福如何善后,他就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