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真好啊。”
戲忠口中說著,眼中似有別樣緬懷神色。
這等局面,劉策不好應答,總不能當著戲忠的面,說些客套謙虛的話,想這世間,能以半個青州做嫁妝的,便是天家,也不會有這等手段。
過了片刻,劉策見戲忠仍在凝神,怕耽誤了時辰,言道:“先生....”
“哦,我這,哈哈。”
戲忠舒了氣息,望著劉策的目色中,有渾然說不清的意味,道:“若是當日容城時,能知曉仲業你有如此本領,或許眼下的幽州,應是另一番局面。”
劉策沒明白戲忠說的什么意思,試探問道:“先生,可說的清楚些。”
戲忠沒有回應劉策,而是反問道:“仲業,你可知道為何來了幽州,我為何讓幽州百姓免除賦稅,為何會設立新的官位,讓他們司責百姓糧事情。”
劉策茫然地搖了搖頭。
戲忠自若道:“以后若是你能看破我的心思時候,先前你問我的話,便是有了答案。”
又是這等文人之間慣用的把戲,然則戲忠將話說到這種地步,便是劉策問了,非但問不出什么來,反讓戲忠低看一線。
此時,院門“吱吱”打開,小黑走在最前方,而綠衣懷中抱著一個襁褓,想來應是戲忠的孩子。
去年冬日,戲忠與小黑皆得了子嗣,唯獨不同的是,小黑如同尾敦所言,得了一女,戲忠卻是得了一子。
“老爺。”
綠衣見到劉策,施施然一禮,再抱著襁褓,走到戲忠身前,將襁褓遞給戲忠。
戲忠伸手接過襁褓,眼中泛著無盡暖意,更多幾分不舍。
“此是我兒子,我已為他取了姓名,喚做戲壽,字長生,希望這小子,以后不會如我一般。”
身旁,綠衣也是含著關懷神色,低聲道:“希望這孩子,能跟老爺一樣聰慧。”
“哈哈,我戲某人的兒子,怎會比他老子差些。”
戲忠依舊盯著襁褓,頗為自負笑道,繼而又抬頭看著綠衣,聲音緩了許多,道:“你也辛苦了,是我戲忠牽連你受累了。”
綠衣不以為意,矮身一禮,道:“老爺說的那里話,若不是老爺,綠衣這條性命早就丟了,老爺對綠衣有救命之恩,綠衣雖不懂道理,也明白知恩圖報。”
戲忠與綠衣,好似尋常人家的夫婦,相互間共同扶持,共同慰籍,然則在當下,劉策已然明悟,這綠衣明知戲忠久病不能起身,眼下見到戲忠恢復模樣,非但沒有歡喜,反而更像是在與戲忠交代身后事。
劉策不由得朝著小黑看過去,小黑與劉策心意相通,旋即搖了搖頭,示意他沒有跟綠衣提起。
戲壽在襁褓中,似乎仍在沉睡。
戲忠伸手想要觸及戲壽臉龐,尚未摸到,不知為何又收起手來,終而將戲壽交給綠衣,低聲道:“你帶了他,先去屋中坐會兒。”
“是,老爺。”
綠衣柔和的將戲壽放入懷中,再與劉策,小黑頷首,小步走到屋中。
“怕是時間有些不多了。”
戲忠眼望著綠衣進了屋子,許久才收回了目色,道:“劉策,我可告知你二人,今后,這天下間,會是另一番模樣,若是你二人依舊想著去塞外戍守,那便在新州呆著,將青州事交給劉和,可保你一生如愿,若是有了其他心意,到時候,想來劉策你亦會知道如何去做。”
“這燕國城中,盧植生性秉正,然則太過于正統,極看中門戶,我戲忠生來卑微,所以,有盧植輔助劉和,我正好退下,我私下覺得,這盧植,劉策你最好不要與他走的近些,至于小黑,我想劉策你可尋個機會,與小黑撇開了關系,甚至于劉沖,若是有機緣,讓劉沖去了遼東最好。”
劉策聽你懂了戲忠的心意,如今劉策,小黑,劉沖三人,各自擁兵,小黑受了劉和招攬,在燕國城中任職,先前劉和偶然問過劉沖時,劉沖只說隨著劉策,戲忠此言,亦是與劉策避嫌有異曲同工之用,只不過戲忠做的更徹底一些罷了。
戲忠的聲音又低了一些,恍然又有悲切,道:“小黑,以后事,為師就拜托你了。”
“先生,小黑定然不會辜負了師父。”
小黑當即跪下,朝著戲忠連連磕了十數個響頭,離著小黑近些,劉策看到小黑的額頭,已經泛著血色。
正想著如何勸慰小黑時,小黑卻是陡然間自行停了下來,在地上連連跪走幾步,奔到戲忠身前,大聲哭喊著:“師父。”
劉策定睛一看,卻是戲忠仍坐著,腦袋宛如沒有了支撐,以極大的弧度垂了下來,顯然,戲忠已失去了生機,再無救回的可能。
劉策不知道如何安慰小黑,也不知道如何面對在屋子中的綠衣母子,然而劉策卻在戲忠彌留的面色中,看到了極為滿足的笑意。
而戲忠的眼睛,也是自行閉上的。
興平元年,仲月,三日,戲忠卒,年三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