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將手中的書卷擺正,合了起來,站起身來,向戲忠躬身一禮。
再起身時,方才言道:“先生問起潁川之事,徐庶便知道瞞不過先生。”
戲忠坦然受過,再頷首打出手勢,示意徐庶勿要拘謹,坐到徐庶的對面,笑道:“你能坦然認下,果然不負敢為敢當的膽色,我聽聞游俠大抵便是如此。”
徐庶正襟危坐,雙手伏在膝前,如同受教子弟,微是低頭。
“先生謬贊,只因身不由已,喪家之犬,不敢有辱游俠聲名。”
“哈哈,暫且先不說這個。”戲忠擺了擺手,自己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斜坐著,再而言道:“我對于武人的江湖路,不甚了解,過往游歷所見的江湖草莽,在我看來,實則如是匪類,徐庶你既然有武藝,我來問你,比之祝公道如何,比之太史慈又如何?”
沒有絲毫猶豫,徐庶搖了搖頭,回道:“官吏官官相護,與鄉紳大族多有勾結,小時候,見到百姓受到欺負,無處伸張,便有心以手中劍,撥開一片朗朗乾坤,習武數年,有些技藝,一路上雖與祝兄同行,我自知武藝上確實差了祝兄許多,前幾日見過太史慈身手,更是無法相比,當日,若不是祝公道,我險些就死在卜虎手中。”
“好!”
戲忠點頭贊道:“人最貴難得,在于自知,你能看的如此清楚,出乎我的意料,倒是省了我準備的嘮叨碎語,那么,徐庶,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其實,與戲忠相處這幾日,交談之間,對于當今天下形勢,大漢十三州,都有過暢談,戲忠的學識和見聞,讓徐庶直若是見到了另一番天地,一改徐庶心中那般口中之乎者也的窮酸書生形象,也正是此時,徐庶才知原來文人的學問竟然可以做到如此的地步。
在戲忠身前,徐庶早已經改了初見時的張狂。
眼下,對于戲忠詢問,徐庶凝神作想,而戲忠只在一旁默默地看著。
將腦中縈繞的想法抹平,徐庶抬起眉角,望著戲忠,沉沉道:“若是先生不嫌棄,徐庶愿意追隨先生身旁,聽先生教誨,也好與先生一同,為劉世子效力。”
戲忠聞言,臉上的表情似是極為滿意,不過,口中卻是言道:“圣人說過,六十而耳順,七十從心所欲,我雖然沒有到古稀之年,也等若到了隨心所欲的年紀,我這個人,性情比較不討人喜歡,眼下做事劍走偏鋒,有違君子之道,你心性與我不同,隨著我,只會耽擱了你的前程。”
徐庶以為戲忠再推脫,呼道:“先生….”
“莫要慌張,先聽我說完,如今你尚未及冠,可潛心學習,若是有心,我與你起一字,是為元直,希冀今后能心性秉志不渝,荊州潁川多賢士,崇尚君子道,我與一人有些交情,倘是你不嫌棄,我與他書寫一封,你帶與他看過,跟他修習學識,
如今幽州百廢待興,內有憂患,外有游騎,流民食不果腹,兩年之內,不可能大興兵事,待三年之后,若是能得他的認可,你可再來幽州尋我。”
徐庶伏在桌前,低聲道:“徐庶謝過先生。”
這一日,戲忠與徐庶說過許多。
于劉和,戲忠說其與乃父相似,堪有君子之風,受了旁人恩惠,會記在心中,給徐庶的文書,助徐庶脫罪,也能對劉和有所交代,不讓劉和心中內疚。
至于簡雍,戲忠也告知徐庶,他與簡雍交談過,知曉簡雍是有才之人,只是,戲忠的性情,不會遷就旁人,在之前戲忠游歷時,因一事險些喪命,自那時起,戲忠便領悟一個道理,就是對于那些傷害過你的人,永遠不要給他們第二次傷害你的機會,因此,戲忠第一次邀請簡雍,簡雍沒有答應,后來簡雍心思如何,在戲忠那里,便永遠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此言戲忠說的極是鄭重,讓徐庶記住,算是戲忠對他的最后一個訓誡。
簡雍曾不畏生死,為劉虞事出過力,劉和手下,在政務上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劉和隱晦的提過幾次對簡雍的安排。
幾日前,戲忠與劉和私議,如今幽州郡縣官員屬于朝堂,便是劉和領了幽州牧,也不可能掌控整個幽州,削減世家影響的想法無異于癡人說夢。
不能巧立名義,換掉一批官吏,二人商議提出一個極為大膽的議策,先前以劉和名義定下的免除幽州百姓三年賦稅的號令,便可以此,在幽州設立監府,其職等同九卿之中的治粟內史和少府,掌谷貨、山海池澤之稅,監府名義上督查三年百姓的賦稅情形,若是有什么官吏公報私囊,徇私舞弊的舉動,監府負責匯報與劉和處。
監府的興立,一則是借此機會,建立起一個體系,為劉和所用,二則戲忠費盡心思經營的一方領地,摒棄了許多利益,決不允許被旁人得了去。
劉和最熟悉朝堂的機構,監府實則是由劉和提出,戲忠依照這個雛形完善得來,雖然這一舉動有違當今朝堂的體制,深究起來,可羅列諸多罪狀,不過對于劉和來說,這是他掌控幽州最快的途徑,至于戲忠,從來就沒有考慮過什么合不合適。
簡雍是涿縣之人,眼下要回涿縣,戲忠便想要讓簡雍去領了涿郡的監府之職,此官職雖然與郡守同秩,但是沒有任何權柄,只會奉行監察職責,而這個位置,對于人選要求極為苛刻,必須是公正之人,絕不能徇私。
戲忠言語間沒有絲毫的掩飾,直言,若是有人徇私,他可是要殺人的。
越是聽戲忠說下去,徐庶心中的驚嘆便多一分,同為寒門子弟,戲忠的做法,極其符合徐庶的心思,依著正統禮法,戲忠這般去做已經不是劍走偏鋒的程度了,那完全是傾覆當今世間墨守成規的理念。
徐庶走出門時,看著綠衣攙扶著戲忠,再給戲忠端來熬制的參湯,猜想戲忠今日所說,必然與他的身體有很大的關系,關門回頭望過時,桌前的那一盞銅燈,火焰隨著涌入的風搖擺不定,似乎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