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已經被通告不用繳納糧銀的燕國城中百姓,不再像前幾日般,蟄伏在家中,任由城卒拍打著門窗,佯做家中無人躲避。
打開門轅的城中人,看著地面鋪滿的一層白色,仰頭望著天空,掰著手指算著日子,這時才想起來,原來已經到了冬日。
北方的幽州,終于迎來了初平三年的第一場雪。
呼出的氣變成了云霧,寒冷撲面而來,家中余糧不多的貧苦人家,一邊搓著手,一邊皺著眉頭唉聲嘆氣,突然想起昨日發生的一幕,臉色又變的舒緩。
這場雪對于百姓來說,宣告著漫長冬日的來臨,而對于劉和來說,卻是天大的好事。
到了冬日,只要下了雪,地上便不再適合馬兒奔走,長時間的奔襲,不止騎兵身體發僵,馬兒也會被凍傷,雖然苦寒的北地給了烏桓外族強健的體魄,人,終究是不能與天對抗的。
戍邊的軍士,只需要畏縮在營寨堡塞中,不用時時刻刻堤防突兀的廝殺。
整個燕國,乃至整個幽州,都會平緩幾個月的時間。
突如其來的變天,讓熬夜的劉和受了風寒,嗓間隱隱發痛,心中卻是極為欣喜,只是,向旁側看去,又被眼前一桌子的上書將心情攪的稀碎,雖說擔任侍中時,看過一些西奏事,可是眼前數以千計的上書放在一起,只能逐一查看。
燕國相空了許久,各類繁瑣的事情可謂是堆積如山,城中近百個官員要接見,入冬城中的事宜也做下決議,需要五六日的光景,至于城外幾十個城縣,想來如今正在趕來的路上,身在城中的劉和尚且沒有見到罷了,對于周邊城縣的估量分配,又要讓劉和頭痛一陣子。
城中開了冬禁,原本就有一千守兵,加上隨劉策前來的兩千多人,此時的燕國,可謂是兵多糧足,又是冬日,便是有萬人圍城攻城,守軍也有信心教他們往返無功。
鮮于輔奉劉和命令,按著戶籍,分放一些糧物,一則排查人口,二則示以劉和仁心。
同來的幾人中,便是數戲忠最閑暇。
名義上,戲忠是劉和的帷幕,與劉和同住在一處,更好相互照應。
昨日劉和邀戲忠一同前去,戲忠當面將劉和拒絕,蓋因此城與旁處不一樣,乃是劉和的根基之地,劉和只看到戲忠從沿途索要了諸多的糧食物資,卻沒有想過戲忠是用何等手段討要的,公孫瓚與袁紹作戰時,以軍令尚且不能在幽州以南征集糧用,那些囤積糧物之人豈是好相與?
就像是十個人,十斗糧,你以三人,拿走了七斗糧食,剩下的三斗糧定然不夠七人所用。
戲忠只需盡全力為己身謀求利益,至于那些受到戲忠勒索威脅的城池,如何去應對今年來年之事,便不是戲忠需要考慮周全的了。
取人所有,為己所用,此類事情,戲忠可做得,而諸如城中去均分,去各方協調,戲忠的心性,是絕然做不了的,正因對自己了解,所以戲忠不會參與其中。
一將功成萬骨枯,字面意思便道盡了兵事之艱。
眼下,內屋被厚實的布幔掩住,其內燒著一盆火炭,戲忠身上蓋著一床花色的毛皮,看起來應是山豹的秋毛,分外暖和,聽使的婢女,煮了半甕的稀粥,正在以手緩緩扇動,讓粥降些溫度,看那碗中,還有幾片薄薄的黃物,卻是百年的參片。
戲忠吃了一碗粥,臉色變得紅潤起來,額頭隱隱沁出汗漬,似這一碗參粥,便是以往傾盡所用,怕戲忠也是不能得到,順帶著,對鮮于銀此人,也多了些好感。
年輕人嘛,誰沒有想立功進爵的想法,待到來年,給他幾個機會,也是無妨。
劉策走進來時,看到戲忠手持著一卷書,正在仰著看閱,突兀的門外卷來一陣寒氣,吹的布幔一番抖動。
將門掩住,劉策走近內屋,婢女趕緊先后退,給劉策騰出空處。
看了看戲忠氣色頗好,劉策才自搬過一張椅子坐下。
“聽聞先生身體有恙,我著實擔心,因為城防事,到此刻才有了時間。”
戲忠將書卷放在一旁,想要說話,口中卻是咳嗽了兩下,以手掩住,舒緩了氣息,才輕聲道:“昨夜突然變了天,我身子一向弱,養上幾日,便會好了。聽說世子也受了風寒,可是比我好些?”
劉策搖了搖頭,道:“鮮于輔已使人告我,因連夜看燕國的政務,不妨變了天,世子早間有所不適,至于如何,我尚未看過。我來尋先生,實是因另一件事兒,我不能解惑,還要請先生幫我梳理一些。”
“哦?何事?仲業自說來聽聽。”
“我聽城中守軍說過,此地確有騎兵滋擾,數量上也說不清楚,前幾日天色有突變預兆,烏桓騎兵應不會如此,說起來,這應是探兵的職責,眼下,小黑不在軍中,我要隨同鮮于銀齊周去戍邊與邢舉商議兵事,所以想請先生在城中為我留意一番,我已與太史慈說過,著他照應城防,先生若是有什么差事,盡可讓太史慈去做。”
戲忠掀開蓋在身上的獸皮,坐在床沿,想起昨日城前之事,隱約覺著這兩者之間,有著什么關系,想了一會兒,才望著劉策,問道:“劉沖是否隨你去邢舉處?”
劉策應道:“我與兄長相熟,呼應起來順手,原是打算帶兄長同去。”
“哦!”戲忠點了點頭,又笑道:“你這一去,怕是要三五日,我聽聞劉沖對于審訊,有些手段,可否將其留下來,予我調用,若是進展的順利,待到仲業歸來時,怕是要勞煩你幫我取來幾個首級。”
劉策倏然站起身,向戲忠躬身拱手,道:“先生身體抱恙,本不應叨擾先生,只是這城中,時局不穩,既然先生已看到,我就不徒然費力氣了,稍后我予兄長吩咐去,也好教兄長護著先生周全。”
待到劉策離去,戲忠捻著下巴胡須,就此凝神不語,好一會兒,口中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才覺得身上有些涼了,翻身又躺在床上,扯過被褥獸皮蓋在身上,口中喊道:“綠衣,再幫我端一碗稀粥來,你這手藝,很是不錯。”
方才避開的婢女,又走進內屋,手中端著的杯盞輕輕的晃動著,卻是兩手顫抖,不能自控,名喚做綠衣的婢女,望向戲忠的眼中,也有深深的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