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時短,臨去初寒。
天色稍暗,小黑親自領著人,去營內營外巡視一番,見到平坦易行處,讓人將拒馬擺下,靠著營門處,又放了幾十只拒木樁,以備急用。稍遠一些的開闊地,劉沖和伙伴了幾條陰溝,其上鋪了樹枝枯葉,偏側壑壘下,放了平日捕獸機關,只傷不死,用意在目力看不到的暗處,能提前得到警示。
營盤內點起了盆火,照出往來人影。
劉策與太史慈走入劉和中帳時,戲忠似到了早一會兒,正在與劉和說些什么。
劉和眼皮有些通紅,服飾發鬢毫無凌亂,情緒上看不出什么異樣,正在側首細細聆聽戲忠所言,時而點頭附和。
尾敦和鮮于輔站在兩側五步遠處,如親衛般巍而不動。
掀開門簾,劉策當先走了進來,以手揚起,讓太史慈跟入。
戲忠聽到了動靜,旋即停了下來,站起身來,笑著點頭頷首。
這番做派自然不是給劉策,而是示以太史慈。
白日間,戲忠做事有所憊賴,太史慈沒有多言,戲忠在軍中身份不低,也渾然沒有在意先前的隔閡,反而先行施禮,倒是讓太史慈有些吃味。
劉策大踏步走近,側手偏向太史慈,與劉和道:“將主,這位便是太史慈,太史子義,今日,若不是子義出手相助,我與尾敦將軍也不能全身而退。”
太史慈站在劉策身旁,身量極高,雖然長弓短戟沒有隨身,常年習武的緣故,舉手間自由勇武彪悍之氣。
劉和將太史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覺得太史慈相貌威嚴,當是儀表堂堂,心中不禁為其喝了一聲彩。
尚未等太史慈說話,劉和手按在桌面,眼神中透著莫名神采,問道:“可是東萊太史慈?”
太史慈只當戲忠已與劉和說過身世,渾然沒有想過旁余,沉聲道:“正是某家。”
劉和臉面頓時變作歡喜,先是手掌在桌面上拍了兩下,再爾笑道:“如此,便是對了,天下人皆知太史慈信義篤烈,有古人之風,今日當面見到子義,才知英雄人物,果然該當是如此英雄模樣。”
太史慈一時怔住。
四五年,因為官場一事,太史慈身不由己,在外奔波,思及以往,似乎從未與劉虞劉和有過交往。
看劉和神色篤定,不似客套,順著劉和回道:“些許虛名,讓世子見笑了。”
劉和連連搖頭,面色依舊笑著,道:“怎會是虛名,早于京城,你在弱冠之年,為人舉薦,擔任了奏曹史,受郡守之托,去送奏折,終不負郡守所托,此事陳留王說與我聽,我才知曉,其時陳留王便對你十分稱贊。”
陳留王即是當今天子,為董太后所養,被董卓擁立,劉和在京城被拜為侍中,與陳留王伴讀,和陳留王關系極好,也因此受陳留王所托,攜天子劍東去搬勤王之師。
劉和的身世,屋中之人,都是知曉,再聽到耳中,也只會覺得劉和身份尊貴,與天子同血脈,是帝室族人。
戲忠離劉和最近,聽到劉和說過這話,眼睛遂即看向劉和。
對于劉協,劉和稱之為陳留王,卻沒有以天子稱之。
劉和提及的事情,是青州當年舊事。
因郡守與州府之間有雜事糾紛,皆是朝堂官職,沒有上下級的直屬關系,不能以勢壓人,郡守和州府互有推諉,最終各自寫了奏折遣人送往京城,讓有司決斷。
其時,先帝仍在位,朝政多被奸黨把持,這等不能眼見的事端,朝堂一向以先后順序來判決,不管對錯,不論清由,第一個看到誰的論證,就算是誰獲勝。
州府先行遣人去京城,郡守聽到消息,大驚失色,本來這等瑣事,無非就是指責一番,遠談不上影響政績前程,郡守好顏面,立刻選派了得力之人,也去京城送奏折。
那時,太史慈年少,不過二十一歲,星夜兼程,到了京城,發現州府的使者已到,排在太史慈之前,太史慈知官場門道,曉得便是自己講奏折送去,也沒有什么用。
于是心生一計,太史慈裝作朝官,騙走了州府使者的奏折,恐嚇州府使者一同歸去,再半途折返,送上奏折,終使郡守獲勝。
此事后來被州府發覺,于是州府對太史慈有了怨恨,且明言要讓太史慈為難,太史慈身為一小官,與郡守非親非故,郡守也沒有刻意袒護,太史慈官場之路于是被斷絕,為了不累及親人,只好遠走他鄉。
不負人所托,言出必行,實是對一人品性信義最高贊譽,太史慈以智取勝,最終丟了官職,落得旁人耳中,只會覺得有勇有謀,是忠義之士。
因此,太史慈智送奏章一事,被人廣知。
大漢十三州,雖然戰亂頻起,天子依然是天子,聽得當今天子竟然對己身有過贊譽,太史慈便是心境古井,也不禁有些漣漪。
為了郡守瑣碎事,誤了一身前程,經年四處奔波,太史慈往昔風餐露宿,若是說不辛苦,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太史慈應聲嘆道:“經年舊事,不想世子還記得。”
京城侍中時,是劉和最無憂的一段時日,提起舊事,劉和倒更有些感慨,壓下心中的悸動,劉和站起身,禮道:“我與子義素無情份,子義不畏險使先父不受賊人凌辱,劉和著實感激。”
“此間,我亦是受了王師之命,來取回劉刺史尸身,好回去安葬。”
“哦?”劉和訝然道:“子義,不知尊師是何人?”
“王師彥方先生。”
劉和身形陡然一震,面上猶然不信,喜道:“竟是彥方先生,當年彥方先生拒絕了三府辟命,先父時常嘆息,天下圣者當如平原王烈,不能聆聽先生教誨,實是遺憾。子義,不知先生現在何處,我應當親自去拜訪。”
不料,太史慈卻是有所沉吟,停了片刻,才朗聲道:“這亦是我今日要見世子的緣故,王師如今在居庸,平撫百姓,安置流民,已近冬日,居庸怕是再經不起兵事,世子北上幽州,定是為公孫瓚尋仇,太史慈想請世子三思,莫要兵臨居庸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