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老德克的話,黑森沉默了。
二十年前的事他當然記得。
那時候他還是一名紅衣執事。
教皇下令讓圣眾議會追緝星野火等人,生死無論。
這個命令是繞過老德克下達的,罪名是私通異族,企圖謀反。
黑森直接拒絕了,并且將此事告知了老德克。
因為他見過星野火,知道后者是老德克的學生,謀反這種事,絕不可能出現在星野火等人的身上。
黑森當時沒想太多,他以為憑老德克的能力,一定能有辦法解決這件事。
可事實證明,他錯了。
克勞倫——也就是教皇,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讓圣眾議會幫忙。
那條追緝命令,不過是故意說給黑森聽的。
在克勞倫眼里,黑森只是一個負責將消息透露給老德克的傳話筒而已。
而事實上,在黑森接到電話時,星野火等人已經被克勞倫控制住了。
為了保證這個消息能傳到老德克耳里,克勞倫還故意放跑了一個。
這個被放跑的人就是秦揚。
秦揚那時很不贊同竹純夏的做法,即使他真的很喜歡對方。
這是純粹的立場問題。
兩個人都是善良的,只是出發點不同。
秦揚當初也算個熱血青年了,有著許多人都沒有的愛國情懷。
他無條件相信教會,認為教會定下的法律,就一定有其存在的道理。
在秦揚看來,救助異族人已經不僅是犯罪了,說是賣國通敵都不為過。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選擇了和竹純夏站在一起。
“我不理解你,但我會陪著你。”——這是秦揚當時的想法。
當然,以秦揚的性格,少不了會規勸竹純夏回頭。
當他們被教皇的人堵住時,秦揚并沒有走。
但他的所作所為,卻給了克勞倫一個放他走的理由。
秦揚沉默片刻,然后真的走了。
他不是想當逃兵,而是想趁這個機會通知老師過來救人。
在整個瑪拉教會,只有老德克才能抗衡這位至高無上的教皇。
可是,竹純夏并不知道秦揚的想法。
兩人本應該有這個默契,竹純夏也一直是個聰明的女生。
但,關心則亂。
竹純夏看著秦揚離開的背影,覺得自己整顆心都碎掉了。
最親近的人不理解她。
最親近的人拋棄了她。
周圍全是教皇的手下,全是敵人。
而最初說好和她一起面對一切的男人,卻這樣走掉了。
世上已經沒有比這更令人絕望和無助的事情了。
竹純夏悲憤欲絕,淚如雨下。
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想一死了之。
反正也逃不掉了,不是么?
可就在竹純夏抬起手,準備自裁時,另一個男人阻止了她。
“秦揚,你就是個混蛋!”星野火憤怒出手,竟直接追上去給了秦揚一掌。
教皇沒有阻攔,秦揚沒有閃躲,星野火這一掌結結實實的印在了秦揚的后心上!
結果是顯而易見的,秦揚當即重傷吐血,修為也從四階跌落到了三階,之后他拒絕醫治,又從三階跌到了二階。
“幫我照顧好純夏。”留下這樣一句話,秦揚顫抖著站起來,走了。
秦揚很想告訴竹純夏自己是去搬救兵,但他不敢說,他怕一說出來,克勞倫就不讓他走了,只是當時的秦揚并不知道,他這一走,直接在他和竹純夏之間走出了一道今生今世都無法再逾越的鴻溝。
直到老德克趕過來,教皇又突然出手,當著所有人的面殺掉了希勃,秦揚方才明白,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教皇刻意為之。
后者是故意放他走的,不僅是為了給老德克通風報信,更是為了殺人誅心。
克勞倫是想用這種方式逼迫老德克放棄圣眾議會和狩獵公會的話語權。
老德克并不怕克勞倫。
兩人都是半步六階,真打起來勝負尚未可知。
只是克勞倫不能死,因為國不可一日無君。
最重要的是,老德克沒有把握能攔下克勞倫的偷襲。
如果后者執意要殺人,那即便有他護著,星野火等人也難逃一死。
所以老德克最終妥協了。
但他妥協的態度是強硬的。
臨走之時,老德克杵了一拐杖,將教皇帶來的人全部送下了地獄。
這才是二十年前那件事情的真相。
所謂的造反,不過是一個對老德克發難的誘因罷了。
秦揚也不是從頭到尾都沒出現,而是被克勞倫故意放走的。
在政治和權利這個深不見底的大漩渦中,星野火這一隊人,僅僅是那無數犧牲品的其中之一。
在這之后,黑森當上了議會長,但圣眾議會,已經不再是之前的鐵板一塊了。
教皇表面上是沒法干涉圣眾議會選舉的,因為根據規定,新的議會長必須從紅衣執事里面挑選,而所有的紅衣執事,又都是老德克的人。
可規定是規定,在這半個多月的選舉期間,教皇依舊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誰也不知道教皇到底在黑衣執事里收買或者安拆了多少人,甚至在場十二名紅衣執事中,或許就有教皇的眼線也說不清楚,黑森唯一能保證的,就是自己沒問題。
黑森很不喜歡克勞倫,但卻不會因此與克勞倫作對,黑森尊敬老德克,但也同樣不會因此就偏袒老德克。
在其位,謀其職,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守護這個國家。
而在老德克主動揭開了二十年前的那道傷疤時,黑森便知道,這位以前為老百姓鞠躬盡職的老人家,已經徹底把自己當成了外人。
老德克的心已經不在圣眾議會了,甚至,已經不在這個國家了。
他如果不想幫忙,那就是瑪拉教會整個覆滅在他眼前,他也絕不會出手。
平心而論,二十年前那件事真的很令人寒心。
星野火等人固然有錯,但卻并沒到非死不可的地步。
教皇不應該當眾殺人,更不應該利用此事來爭權奪利。
老德克重感情是人盡皆知的事,他為妻子續命而白頭,曾經傳為一整個時代的佳話。
而克勞倫作為一國之君,卻為了所謂的兵權,以小輩相要挾…
所以,老德克一提起星野火,黑森便沉默了,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請求這位老人家幫忙。
沒有理由,更沒有臉。
可是,黑森還是得開這個口。
目前藍星的局勢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老德克的朋友——也就是出現在圣凱城上空的那個男人,只有他肯出手,瑪拉教會在對面帝國軍的魔神機甲時才擁有一戰之力。
在這一點上,黑森和安德里的判斷是一致的。
俊朗男人那一手撕裂虛空,足以證明其修為至少達到了穹級。
而那女人能接穹級一招而不死,說明她的修為也達到了穹級。
再反推回去——既然大家都是穹級,女人卻一招就敗下陣來,是不是說明男人的實力比女人高了不止一點半點兒?
黑森有理由相信,那男人真正的修為,或許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
黑森已經在盡可能的高估青帝了,但得出的結論,還是和事實差了十萬八千里…
很多事情,真的是沒接觸過就無法想象,就像你沒有錢,就永遠不知道有錢人的生活是多么的快樂。
不過,黑森的邏輯總歸是沒錯的。
只要青帝肯幫忙,瑪拉教會的危機便可迎刃而解。
可是,青帝真的愿意幫忙嗎?
黑森心里完全沒底,他甚至覺得自己連老德克都說服不了,但事已至此,他無論如何都必須爭取一下。
“老師…”黑森深吸一口氣,又把稱呼換了回來。
這位冷酷的議會長還是很聰明的,知道這個時候必須打感情牌。
然而,老德克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黑森剛一開口,老德克便擺了擺手,打斷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這個忙我幫不了,我和他雖是朋友,但身份地位都不對等,我沒有資格去要求他做什么。”
這位老議長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看起來還蠻慈祥的,他溫聲說道:“青前輩的視頻你們應該都看過了,我想,我要是說自己在他手里走不過半招,你們應該也不會懷疑。”
眾人默然。
這是一個讓人很難以接受的事實。
要知道,老德克所代表的,可是整個藍星最巔峰的個人戰力,他都在對方手里走不過半招,那其他人豈不是一個眼神就沒了?
關于那俊朗男子的實力,他們推測出來是一回事,親耳聽到老德克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
就這么簡簡單單一句話,讓整個會議的氣氛空前沉重了起來。
無論是圓桌旁的紅衣執事,還是宴客廳里的黑衣執事,此刻都感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壓力——這都已經不能算是危機了,而是死局。
如果那俊朗男子正如老德克所說的那般強大,那對方想滅掉教會,簡直就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在現代化的戰爭當中,個人能力通常起不到決定性的作用,但要是強到超出認知,結果就完全不同了——他或許沒法抗住那種毀滅級的超科技武器,但卻可以讓你的武器放不出來,那種級別的大佬,完全可以輕而易舉的對軍事部核心人員進行斬首。
超科技武器的威力是大,可要是沒人會操作,也就是一堆廢銅爛鐵罷了。
所以老德克透露的這個消息,真的很令人沮喪。
可是,老德克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不先給你們嚇唬住,接下來還怎么談?
老德克這次來白鳶城堡,可不是為了旁聽什么圓桌騎士會的。
“老議長,真的沒辦法了嗎?”安德里問道。
看起來,大小姐的父親還有些不甘心呢。
不過想想也是,無論誰面對現在這個情況,心中都難免會生出一些奢望來。
至少,不能讓那青前輩對教會出手吧?
老德克看了安德里一眼,忽然笑了起來。
安德里心中一緊,難道自己說錯話了?
這個在蘇牧面前強勢得一匹的男人,此時的表現就像個見到老師的壞學生,心中滿滿都是忐忑不安。
一物降一物啊!
沒辦法,老德克在圣眾議會的威望太大了,本身又是前輩,而且現在的氣氛,實在不適合笑啊,那還算慈祥的笑容落到安德里眼中,莫名有種詭異的感覺,他真怕位老人家下一秒就翻臉不認人。
老德克以前訓人的手段,他可是到現在都記憶猶新呢!
“小安德啊,二十年不見,你長大了。”老德克感慨道。
眾人鴉雀無聲。
他們不知道老議長怎么突然聊起家常來了,但也不敢問。
都一把年紀了,還被叫成小安德,安德里真是尷尬得不得了。
哪怕是二十年前,他也不小啊,老婆都好幾個呢…
“你的女兒也長大了。”
正當安德里不知如何回應時,老德克話鋒一轉,又說起了薇爾莉:“我見過她,很不錯的小姑娘,眼光也好,和我孫女看上了同一個男生,哦對了…”
說到這,老德克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聽說,你跟蘇牧講,如果只能娶一個,他必須娶你的女兒,有這回事嗎?”
此言一出,安德里立刻汗如雨下。
這可真是猝不及防!
“沒沒沒沒沒,完全沒這回事。”
安德里急忙否認,心里頭已經把蘇牧罵得打了好幾個噴嚏!
他是萬萬沒想到,蘇牧那群女朋友里居然有老德克的孫女,而更沒想到的是,這臭小子竟然給老德克告狀了!
這是個男人該干的事嗎?
事實上,這還真是冤枉蘇牧了。
這件事其實是薇爾莉告訴老校長的。
這位善良的大小姐,害怕自家老爹的介入,會破壞姐妹們之間的感情,于是大義滅親,將自己父親獨裁的想法扼殺在了搖籃之中!
“沒有就好。”老德克笑容慈祥地說道,“孩子們都長大了,自己的事就讓他們自己做主吧,我們這些老年人,還是別去瞎參合了。”
“老議長說的是。”安德里大概一輩子都猜不到自己是被女兒給坑了。
兩位“親家”這么一攪合,會議的氣氛就變得有些奇怪了,不過比起之前倒是輕松了不少,畢竟,安德里平時也是個和黑森一樣高冷的主,他這樣出糗,可是不少黑衣執事們喜聞樂見的事情,莎爾和金發男這兩個沒良心的家伙便是其中之一。
“好了,你們也不用緊張,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老德克笑著說道。
這時候,包括黑森在內,所有執事都沒發現,他們的情緒,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這位老議長牽著鼻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