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久時光后,何霄照何道君站立在極明燭光塔上,以身為炎明照虛空時,他肯定會回憶起自己隨軍出征一方未知大界,卻也因此得見光明的那個遙遠下午。
那時,故鄉仍然被太始道門統治,作為‘三千下界’之一,無償地接受太始道門所有的征召,無論是供奉出所有的修者為其驅使,亦或是獻上所有神金仙材都不過是理所應當之事。
何霄照從小就生活在太始道門的統治之下,他的家族歷史淵源流長,甚至可以追溯至太始道門降臨此界,將其收入三千下界之一。
那時,這個世界還有著自己的名字,被稱呼為‘承清天’,因為在歷史上此界曾經出過一位仙尊,以己道引清靜太虛之氣洗刷天地之濁,將本無多少靈機的承清天化作了如今修者繁多,仙人不絕的盛世。
金天耀日,普照世間,光雨紛落,惠及眾生。
自那時起,原本的紅日蒼天,化作了金日青天,有星雨自天外落,啟萬物之靈。
至此,萬象齊拜,贊頌承清仙尊的無上壯舉,在這位溫柔的天尊庇護下,承清天的眾生在這片無垠列虛中安然成長壯大,直至有朝一日,又有一位又一位仙人仙尊誕生,追隨承清仙尊的腳步,與祂一同前往諸天萬界間的太虛,尋覓天道之上的萬界大道。
何其壯哉——仙人踏虛,尋道寰宇,而萬民追隨其腳步,要以眾生之足,踏出一條浩瀚的求道之路!
無論是仙尊還是眾生,都胸懷壯志,他們眺望遙遠列星,期待著無限遼闊的諸界中無限的可能,期待著無限可能中,那能令自己更進一步的機緣。
然而宇宙是黑暗的。諸天虛海也是如此。
仙尊,真的算強嗎?
或許已經很強了,能夠改造世界,能夠易天地之氣,能夠改萬物之本,這樣強大的存在,即便是前往萬界虛海中,也可開天,自辟一界,承那辟道天地之功德。
但總是會有人更強。
古書有云:是日,金日墜,眾仙隕,一百零八白日起,更有一輪熾陽沉浮,炙烤世間。
仙尊隕落,寰宇齊哀,天地垂雨,宛如淚水。
但是,就連淚水都不允許,太始道門將整個承清天的天意鎮封,并將整個界域拖拽至祂們的世界‘太始天’周邊,成為了環繞太陽的三千星辰之一。
始歷四十九萬七千年,虛海上界霸主,統率一百零八峰,三千下界的太始道門開始了自己新一輪的征伐,多元宇宙虛空中,千千萬萬世界顫抖,因為他們要面對的,乃是一個橫壓諸天,有著合道圣人的龐然大物。
面對承清天微不足道的抵抗,一百零八峰之一,落霄峰麾下,十二位征天使同出。
是日,承清仙尊道崩,諸仙皆隕,太始道門派遣門人駐世,清掃天地,易語改文,斷絕一切古傳承。
太始道門對承清天的過去施行了毀滅,那些上界而來的仙人崩碎靈山,剝去靈脈,祂們以大神通改天換地,將原本宛如仙境的世界化作了一片平坦無趣的耕地藥園,而承清天的萬民便是祂們的耕夫藥農,世世代代永無絕日地為祂們勞作。
祂們甚至將一種全新的語言,以及與過去完全不同的文化和傳承,強行施加在了承清天的眾生之上,祂們消滅承清天的所有歷史,過去,將承清天尊在此界的所有傳承都剝離,消滅。
已經沒有人記得那位仙尊了,即便是讀過那本禁書的何霄照,也僅僅只是知曉對方的名字和作為,祂昔日的神通,使用的傳承,那為了眾生而施行的承清大神通,又是何等壯闊,這件事已經無人知曉了。
與之相反,太始道門的一切,他卻知之甚深,而他所修行的修法,亦是太始道門根本修法‘混元無極鑄道法’的支脈衍生。
——何為混元,何為無極,何為鑄道?
曾經疑惑這點的何霄照,曾經在一次前往太始天周邊進行巡衛任務時,看見過這一切的真相。
他看見,那龐大無比,即便是在萬界虛海中也巍峨壯闊,遠比承清天龐大億億萬萬倍的太始天,就像是巨魚吞下小蝦一樣,吞下了另一個被培育的靈光圓滿,閃耀奪目的世界。
一整個混元大界,比起承清天還要龐大的世界,就這樣被太始天吞下,其中蘊含的無盡道韻,無窮靈光,全部都成為了太始天的資糧,成為了那太始道門更進一步的階梯。
無盡靈光照耀寰宇無垠虛空,隱約可見,整個太始天,都仿佛是一尊橫跨無盡虛海的丹爐。
熾陽如火,大界似爐,而一尊看不清面容的道人盤坐于虛空之上。
其浮塵微晃,撥弄大道丹意,俯瞰諸界沉浮。
——諸天萬道混一爐,方成混元太極丹。
三千下界,一百零八峰,乃至于整個雄霸周邊無垠虛海的太始天與太始道門,都不過是‘太始無極圣尊’用于爐煉鑄道之丹的法器,是祂的燃料,燒火棍和鼎爐。
這個世界怎會是這樣?
何霄照震驚困惑于這一點,甚至無法掩飾自己看見這一幕的震撼,而領隊的太始道門強者注意到了這下界道兵的不可置信,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
這個世界,為什么不應該是這樣?
一個問題,以另一個問題作為解答。
太始道門的強者渾不在意這些下界道兵的匪夷所思,祂隨手揮出一團光霧,與虛空中凝聚展現了一幅浩瀚的諸界星圖,一幅隨著時間而實時變幻,顯示著遼闊萬界虛海圖景的動態地圖。
統治無盡界域,僅僅是從一端行走至另一端,就需要一位仙人千萬年時光的太始道門,在這浩瀚圖景中也不過占據了區區一角,太始無極圣尊縱然光耀虛空,也不過是照耀了其周邊小小一域。
因為太始無極圣尊的存在,眾生在其光輝下建設道門,先是圣人傳道于諸峰,后是諸峰附庸千百文明為己用,以圣人為核心,一百零八個核心宗派為支流,還有數以百萬計的附庸文明,共同構成了太始道門這一龐然大物,所謂的三千下界,不過是這龐然大物伸出觸手探到的邊疆。
而這一切,僅僅是為了自保。
多元宇宙虛空中,承清天這樣被征服的世界,其實是少數,更多的是流落于多元宇宙中的荒民。
他們或許是因為宇宙天災被迫逃難的宇宙難民,亦或是在和敵人爭斗中大敗虧輸的失敗者。當然,還有一些流浪于宇宙中的零散強者,祂們漫無目的地游蕩在虛海之中,接受了太始道門的招攬。
多元宇宙虛空中,無窮世界,亦有無窮強者,征伐與毀滅永恒不絕,一個又一個文明被徹底摧毀,眾生的尸骨成為另一個種族文明耕種的肥料,文明的殘骸成為被踐踏的灰塵廢墟。
何霄照看見,有龐大的虛海艦隊,自太始道門之外,一片漆黑的萬界虛海中蜂擁而出,祂們破碎乾坤,覆滅天地萬物,回收世界粉碎之后那一片片彌漫的宇宙殘骸云霧——那是另一個虛海大勢力,‘微恒文明’收集鑄就‘永恒奇觀’材料的舉動。
我們同為人族,故而你們不至于滅絕,其中強者亦可受我太始道門傳承,成為我等一員。但瞧那微恒邪魔,破滅界域星宇,只是為了鑄造一座永恒高塔,管你是人是獸是仙是魔,都是那永恒奇觀中的一塊磚石材料看那彼端,天虛蜉蝣蟲海席卷諸天的進食,它們以宇宙為農田,以萬界為食材,被這些無智無識,宛如歸墟化身的魔蟲所噬,根本就是沉淪永劫,不得超生 再看…
道人笑著指點諸界,絲毫不因何霄照的質疑所怒。
承清天正是因為位于太始道門周邊,所以才沒有被遠比太始道門的征服更加慘烈千百倍的虛空滅絕戰爭席卷,而承清仙尊不愿意接受招攬,等待的自然便是傳承斷絕的懲戒。
太始道門之人對此見怪不怪,圣尊以諸界為丹爐本就是理所應當之事,這個萬界虛海多元宇宙本就應該是這個模樣,至少,在祂們那片世界群落,這種事情真的就很常見。
為何要疑惑?太初有道,一切存在的便是合理,為何要質疑日升月落,要困擾狼吃羊,羊吃草?
何霄照不懂,但他始終疑惑。
始歷五十一萬二千七百九十二年,萬界虛海冰融,虛空劇震,有無上至高神力挪移諸天萬界,原本相隔萬古歲月無盡界域對峙的太始道門,微恒文明,天意神庭等多元宇宙級文明唐突地被聚集在一處。
而祂們的各自疆域,全部都環繞一個龐大到匪夷所思,甚至根本看不見邊界,釋放著遠比任何世界都要明亮,都要光明光輝的至高上界而旋轉。
多么諷刺,原本被諸界環繞,宛如驕陽的太始天,此刻也成為了一顆更加璀璨奪目大星的陪襯,在那世界前,整個太始道門的疆域也不過是滄海一粟。
強大與微渺,永遠是相對的。
圣尊亦為此動容,這位俯瞰萬界興衰的至圣終于起身,祂放下浮塵,負手站立于虛海,遙遙眺望那大界光影,眸光微動,仿佛是在贊嘆稱頌,又仿佛是在戒備思索。
而因圣尊起意,太始道門傾門而出。
何霄照,不過是其中微不足道,最為渺小的一員。
他位于太始道門的混天萬道陣中,而本應該無限遼闊的虛海亦被其他諸多文明的艦隊大陣,神光洞天占據。
諸多文明,或強或弱,或是無情霸道,或是慈悲多柔,全部都聚集于此處。
這些在多元宇宙中也能被說出名號的強大文明,在各自世界群落里也算是有赫赫威名的強者,屹立于那無垠大界的前方,釋放著令眾星沉浮,萬象戰栗的可怖波動。在祂們的面前,平靜的星海也要泛起波濤,諸多世界也要顫抖,恐怖的威壓足以壓塌萬古,令大道也為之磨滅。
圣尊先師,許久不見,別來無恙,今日不繼續煉丹嗎?
有浩蕩的聲音傳來,自天意神庭處傳來,天意大帝自建木余蔭下而起,這位蒼天神木成道的諸神之主抬起手,撥弄樹枝,登時無盡葉海喧嘩聲響起,宛如一首悠揚的長歌。
不過,相比起這長歌往日中蘊含的莊嚴神威,今日鳴響的道音中少了些許威嚴,多了幾分好奇。
圣尊正瞇眼凝望前方大界,聞聲側過眼眸。
既然對方尊其為先師,那祂也微微抬掌:如陛下所見,有無上道尊挑動虛海萬界異動,如今冰凝已融,諸大界合并為群,豈容我繼續煉丹鑄道,享個諸天逍遙?
確實神帝頷首,祂也轉頭,看向眼前大界:近十萬載歲月,萬界虛海生變已不下百回,靈潮翻涌枯涸,宇宙沉浮興衰,勝過之前萬倍,今日更甚天意自古高難問,我自命天意,實在是自視過高。過于自命不凡,如今看來,萬界虛海中的奧秘實在是幾無窮盡,難以盡數圣尊垂眸輕笑,道人負手而立,微微搖頭:我欲無為,卻需有為,奈何 ——有為。
強者的有為,強者的施行。
此時此刻,大陣之中,何霄照能感應到,太始無極圣尊注視著所有人,連帶自己也是如此,不僅僅如此,他知曉承清天歷史,對太始道門心生懷疑,并對這一切的現狀感到的不甘也是如此,都被圣尊知曉。
但是圣尊無為。
祂不在乎這些小事。
太始道門一百零八峰想要征服,就去征服,想要毀滅,就去毀滅,想要創造,就去創造,大道三千,何事不是道?行道之途億億萬萬,豈是一尊神圣能道盡的?
圣尊謙卑,祂因強大而知曉自己的無知,故而任由萬物眾生自行己道。
天地不仁,圣尊亦然。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而圣尊公平地對待萬界眾生,祂將自己道傳下,即便是承清天的后人也可以自支流回溯,習得原初神通傳承。
祂沒有對一百零八峰偏頗,也沒有善待三千下界,祂不對誰壞,也不對誰好,被太始天吞入的世界只是成了太始天的一部分,里面的眾生也沒遇到什么災劫。
甚至可能過的更好。
太始道門變成現在這樣子,是太始道門中眾人自己的私心作祟,祂們想要當人上人,想要支配下界,想要稱尊做祖。
——由他吧。
無論變成什么樣子,那也是自己的業果。
這個世界怎會是這樣?
只是因為它就應該是這樣 幾句交談,圣尊與神帝便已聯手,而多元宇宙虛空中,其他的文明,其他的強者也都大多聯手,祂們好奇地凝視著前方這無盡的大宇宙,思索其中究竟有什么奧秘,令祂可以成為萬界中央,隱約成為整個多元宇宙的核心。
在觀察后,祂們終將動手起步,前往其中,而大軍將隨之而動,征伐一切敵寇。
毀滅,亦或是絕望,收服,亦或是并入,還是其他將會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是理所應當之事。
此界雖大,卻似乎并無道尊圣神護持,實乃絕佳道場,諸天神圣自然要各憑本事,看看誰能從其之上,占到最多的界域。
“怎么回事?”
但是突然,所有尊主,所有強者,所有文明,都聽見了一個聲音。
這聲音帶著疑惑,帶著步履匆匆的困擾,以及一絲不爽的怒意:“這些世界是怎么回事?誰締造的秩序?偷懶嗎!”
“人都開始吃人,這都不管一下,真令人惡心!”
有大河奔流的聲音響起,又似一場燎原大火自遠方燃至近處的喧嘩。
所有強者都回首,祂們或是驚愕,或是沉穩,或是皺眉,或是好奇地看向遙遠虛空彼端。
然后,祂們便都看見了,有無數條浩浩蕩蕩燃燒著青紫色光焰的濤濤長河,正自多元宇宙虛空各地匯聚而來,化作一道洶涌澎湃的奔流,似如蜿蜒的龍蛇,亦是振翅的神鳥。
其明,耀寰宇。其光,照諸天。
炎河奔涌,洞徹九幽之虛,通貫墟冥之黯,幾近無垠的神光如刀,劈開萬古陰晦,斬出一道貫穿多元宇宙虛空,直通家鄉的漫漫長路。
隨刀光而行,無盡的晝明,正如同大日隨意潑灑的光,撒遍諸天萬界。
何霄照也沐浴到了這一絲光輝——而感應到了他心中的困惑與苦惱,頓有大道意蘊而生,告訴他一個不是問題的答案。
這個世界為何會是這樣?
‘我’不允許!
并不是我,而是‘我’。
千千萬萬,無窮無盡的‘我’。
眾生皆是‘我’,面對理所當然的壓迫,總會有‘我’憤怒,有‘我’疑惑,有‘我’意欲抗爭,有‘我’不允許這一切。
‘我若覺得不對,那就去動手改變,讓萬事萬物變得更好’
‘這就是改變的力量,這就是我給給予所有‘我’的基石’
‘所有人都可以是燭晝,所有人都可以,也應當是‘我’’
何霄照動容。
不僅僅是他,萬界大陣中,有太多太多的生靈動容,發出了喧嘩。
道友!
登時,察覺到了這些光中蘊含的無盡大道神韻,諸圣皆驚怒,亦或是驚愕訝然:你這是何意?!
你要掀起動蕩,禍亂諸界蒼生嗎!
“禍亂?誰才是禍亂?如沒有人禍亂,這些世界怎會是這樣?”
而光明中,有宏大的聲音響起,帶著沉穩卻深切的憤怒:“因為無人去改變,所以才會這樣!”
“從來沒有什么理所當然,從來沒有什么從來如此!”
自萬界大道處,那一個又一個被燭晝合道之界中,皆有光明傳來,它們自多元宇宙虛空中的各地匯聚,最終凝結為一輪浩蕩的光明,而在這光明中,有一個人形正在凝結,其手持長刀,背負弓槍,意欲斬裂過往所有厄疾,洞穿一切心中頑見,射落所有高高在上與不屑一顧。
青年邁步,自光中走出,目若烈火。
長刀所向,橫斷萬古歲月;神意所至,磋磨日月乾坤。
巍峨的大道之相立于宇宙之前,與萬神眾尊相對。
他伸手,指向諸天萬界所有神圣,無論是誰,都能清晰地感應到,這仿佛就要戳到自己頭上的手指,指的就是自己。
這手指的主人橫眉冷對,無有相異。
只是一視同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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