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終于還是到了,所有地方都張燈結彩,黎家老爺黎平已經回了京城當大官,更沒有回家過年的打算。
黎家老宅這邊雖然是少了一份過新年的氣氛,但也依然忙得不可開交,黎豐對此卻無所謂,正好沒多少人來管他了,樂得天天往泥塵寺跑,左無極要求的那點學費,他的零花錢扣一點就完全夠了。
左無極從沒有自己教人學過武功,但卻天生是當師父的料,作為真正開創出武道的人,作為已經在一些武林和民間被譽為武圣的人,對于武道的領悟幾乎無人可及,加上黎豐本身資質極佳,縱然在慢慢打基礎,卻也進展飛快。
左無極游走南荒洲的步伐也因為黎豐這孩子的存在而停留了下來。
遠在東土云洲的大貞京畿府,尹府的新年過得同樣有滋有味,但尹家夫子幾人僅僅是休息了年三十之后到正月初五這么幾天,很快就投身到了封禪事宜的準備當中去了。
如今大貞上下都知道了皇帝馬上要在廷秋山封禪,不光是百姓們茶余飯后八卦,就是大貞內外的鬼神之流同樣交流甚密。
大貞各處只要挨得著工作的官員全都陸續忙碌了起來,尤其是帝王車駕行進線路上的官員和廷秋山山腳的那些官員,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保障封禪所需物品的齊全,保障道路的暢通,最關鍵的是要保障皇帝的人身安全。
尹家父子兩個全權處理封禪大小各項事宜,一個則全權負責本次封禪的安全問題,可謂是最忙的幾個人之一。
計緣既是在尹家過年,也是看著他們一點點準備封禪的事情,偶爾也能對幾人的不解之處提點兩句。
在京城內和廷秋山沿線官員的緊張和亢奮中,大貞皇帝封禪的車輦終于在正月十五出發了。
元宵節也是人節,是人道之氣最為旺盛的時候,整個帝王車輦隊伍華蓋遍布,隨行文武大臣數量眾多,隨侍人員更是難以計數。
整個隊伍既有浩然正氣滌蕩內外,頂頭更是隱隱有紫氣相隨好似紫云凝結,沿途路上,杜長生領導的天師處更是下了死力氣,使盡渾身解數驅散任何云霧,保證帝王車輦所過之處全都是大晴天。
實際上,在大貞的帝王車輦浩浩蕩蕩出發向著廷秋山而去的時候,不論是鬼域還是神道,是仙修還是妖修,不少存在也都時刻關注著,心中隱約知道這封禪必定是一件影響極大的事情,但似乎自己并不身處其中,有種見證大勢前進而不知所措的感覺。
計緣沒有跟隨著車輦隊伍一起前進,而是先一步飛向了廷秋山,那里的封禪其實早在一年前已經準備好了,只是一直沒有派上用場而已,此刻也有官員領著人在清理打掃,清掃積雪和落葉。
“哎,呼…累死了累死了,皇上來還早著呢,為什么我們每天都要打掃一遍上下山的路啊?”
一名拿著笤帚的衙役在清掃完一片屬于自己負責的山路之后,忍不住抱怨一句,一邊的同伴被嚇了一跳,趕緊制止對方。
“噓…小聲點,你不想好過了啊?這事也是你能議論的?”
“你怕什么,這段山路就我們兩人,誰聽得到啊。”
同伴看著對方,心中覺得這個同僚腦子可能不太好使,但還是多說了兩句。
“這次封禪是國之大事,而且我們大貞能人異士無數,沒聽那些老兵說嘛,有的是天師能飛天遁地,平常人家或許懶得理你,但咱這是在封禪的道路上,說不準天上就有眼睛在看著呢。”
這么說著,兩人下意識抬頭,好似見到有一道青光在天上劃過,頓時兩人都拿起笤帚趕緊裝模作樣地清掃起來。
計緣此刻正好落在一處山頭上,四顧廷秋山冬季的美景,片刻之后,才輕輕在山頭上踏了一腳。
“請廷秋山山神前來一敘。”
這一式拘神只是請神,并沒有“拘”,相當于在洪盛廷門外喊了一聲。
沒過多久,計緣的腳邊升起一片霧蒙蒙的光,化為一個人形并逐漸清晰起來,正是廷秋山的山神洪盛廷。
“見過計先生,先生別來無恙啊?”
“都快封禪了,洪山神倒是十分悠閑啊?”
一個行禮一個回禮,計緣也不拐彎抹角,指著遠方那高山上的封禪臺道。
“洪山神,此番大貞皇帝的車輦會來的非常快,不會在沿途過多停留,更有那些天師施法相助,至多半月,就會來到你的廷秋山,上了那封禪臺。”
“洪某自然是知曉的,不過大貞皇帝封禪,洪某不至于如那些衙役一般去掃山吧?又有何事可急呢?”
計緣笑了,洪盛廷貴為山神,自然不用去掃山,但話是這么個話,他這山神的心態卻果然如計緣所料。
“那便好,洪山神要是這時候想反悔可就來不及了。”
洪盛廷看著計緣也笑了。
“您計先生是來取笑洪某的?洪某答應了,自然不可能反悔,況且事到如今,此事對洪某也是大有益處的。”
計緣收斂笑容,搖了搖頭。
“洪山神啊洪山神,你是在山中修行久了,不問世事,失了那一份敏銳了嗎?”
洪盛廷微微皺眉,他正是了解了大貞的影響力和越來越強的底蘊和潛力才做出的選擇,為何計先生還意有所指?
“先生的意思是?”
洪盛廷心有不解,也不敢怠慢,再次向著計緣行禮。
“恕洪某愚鈍,還望先生解惑!”
計緣一揮手,山頂上出現了桌案和杯盞,伸手在茶壺上一點,里頭的水就逐漸沸騰起來,計緣率先坐下,伸手往桌案對面一點,洪盛廷就在對面坐了下來。
“今日之大貞已非昨日之大貞,今年封禪也非去年封禪,先有黑荒妖魔跨海霍亂天禹洲,后有天禹洲修士群起去往黑荒誅殺妖魔,動亂至今不休;兩荒之地乃至天下妖魔皆有動蕩;而若璃化龍有遇上龍族請愿,已經決定摔水族開辟荒海;人族看似文武二運大盛,開辟文武二道,除了一些大洲核心之地,哪里不是戰亂不休,哪里不是死傷無數…”
計緣話音一頓,然后繼續道。
“這僅僅是明面上,還有一些或許計某不知道,又或者知道但不便說,種種跡象皆表明,天地間已有大亂大爭之勢!”
洪盛廷心頭一跳。
“那仙佛二道呢,神祇各道呢?各道若安也就…”
“嘿,安個什么安,天禹洲且先不論,其他各方自然有仙門安于自身洞天不理外界一切,但以后怕是會多多涉足人道了,早些年仙霞島就已移島隱遁不出,天機閣更是避世已久,長劍山又有多少年沒有傳聞流出了?佛門計某了解不多,但這些年仙修正道,越來越有呈現兩極分化的趨勢了,一方愈發入世,一方愈發避世…”
聽計緣這么說,洪盛廷面露恍然,越想越覺得是這么一回事,以前他總顧著自己的修行,顧著廷秋山這一畝三分地,只覺得諸事與自己無關,以前這么想確實不能算錯,但現在不行了。
“還不止如此,玉狐洞天正等本以為是妖修正道的之名圣地,也已經不干凈了,開始沾染邪魔歪道之事,暗中伺機而動的鬼魅之輩更是不計其數…”
洪盛廷一個道行深厚的山水之神,竟然聽得有些脊背發燙,計緣不說的時候沒想過這些,現在一聽猛然驚覺,這些動亂有很多看似正常也看似遙遠,但同出一個時代絕對就不正常了,簡直好似天地劫數要降臨。
一想到“劫數”一詞的時候,洪盛廷心神靈臺一閃,猛然間有一股冷氣在身中流竄,身子微微一顫,再看向計緣,卻見對方眼神意味深長。
“洪山神,不可說…”
“是!”
洪盛廷冷汗都下來了,剛剛他差點就問出口了。
計緣伸手提起茶壺,翻開兩個杯盞,為自己和洪盛廷倒上水,茶壺里頭沒有茶葉只是兩杯開水。
“洪山神,計某方才說了這么多,你可發現了什么?”
“什么?”
洪盛廷微微一愣,不是說不可說嗎?他現在心有些亂,也不想多想,直言道。
“還請計先生解惑吧!”
計緣拿起茶盞,低頭看著,明明沒有晃動,里頭的水卻在不斷回旋,好似有人拿筷子在不斷攪動一樣。
“這混亂之中,可辨的正向事物,可只有人道文武二運大盛,便是真龍開辟荒海,知道些許內幕的計某也知道是不太算得上的,更不用說吉兇難測了…”
計緣微微搖頭,將杯中水飲下,才又看向洪盛廷。
“洪山神此前如何想?你們人間的大貞,我洪盛廷的廷秋山?洪盛廷!你勿要在存那種把握分寸于毫厘之間的心態了,既然應下封禪,便是一榮俱榮,將來你的廷秋山,你洪盛廷就是首當其沖,仙佛妖魔人鬼神…沒有一道不會看向這里,由不得你進退有度!”
計緣最后一句話說得極重,好似擂鼓般打在洪盛廷心中,將他此前的一些心態都擊碎,以前計緣是好言相勸,但既然洪盛廷拖了這么久,加之已然有其他執棋對手蘇醒,事態已經截然不同。
計緣沒心思花幾年幾十年陪洪盛廷玩什么真正認可大貞的游戲,你既然點頭上船,那就讓你認清楚船下將是怎樣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