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緣和嵩侖最終還是放尸九離開了,對于后者而言,即便心有余悸,但劫后余生還是喜悅更多一點,哪怕晚上被師尊嵩侖毀去了墓丘山的布置,可今夜的情況換種方式想想,何嘗不是自己有了靠山了呢。
唯一讓尸九不安的是計緣的那一指,他知道那一指的恐怖,但如果光是之前展現的恐怖還好一些,因天威浩蕩而死至少死得明明白白,可真正可怕的是根本在身魂中都感受不到絲毫影響,不知道哪天什么事情做錯了,那古仙計緣就念頭一動收走他的小命了。所幸在尸九想來,自己想要達到的目的,和師尊以及計緣他們應該并不沖突,至少他只能強迫自己這么去想。
尸九再三行禮加上磕頭離去之后才離去的,在他離去之后,計緣和嵩侖依然在墓丘山深處那一峰的山頂上坐了許久,一直等到遠方地平線上的太陽升起,嵩侖才打破了沉默。
“計先生,你真的相信那孽障能成得了事?其實我羈拿他回去將之鎮壓,然后抽絲剝繭地慢慢把他的元神煉化,再去求一些特殊的靈物后求師尊出手,他或許有機會重新做人,痛苦是痛苦了點,但至少有希望。”
計緣聞言忍不住眉頭一跳,這能算是痛苦“一點”?他計某人光聽一聽就覺得心驚肉跳,抽絲剝繭地將元神煉化出來,那必然是一場極其漫長且極其可怕的酷刑,其中的痛苦恐怕比陰司的一些殘酷刑法還要夸張。
“你這師父,還真是一片苦心啊…”
計緣忍不住這么說了一句,尸九已經離開,嵩侖這會也不跟計緣裝無私了,苦笑了一句道。
“畢竟師徒一場,我曾經是那么喜歡這孩子,見不得他走上一條絕路,修行這么多年,還是有這么重私心啊,若不是我對他疏于教導,他又怎么會淪落至此。”
“仙人也是人,這些都只是人之常情而已,而且嵩道友不必過于自責,正所謂人各有志,作為修行中人,尸九只是自甘墮落,也怪不到嵩道友頭上,對了,那尸九原名叫什么?”
計緣忽然發現自己還不知道尸九原本的真名,總不可能一直就叫尸九吧。聽到計緣這個問題,嵩侖眼中滿是回憶,感慨道。
“他原本叫嵩子軒,還是我起的名字,這往事不提也罷,我徒弟已死,還是稱呼他為尸九吧,先生,您打算怎么處置天寶國這邊的事?”
天啟盟中一些比較資深的成員往往不是單獨行動,會有兩位甚至多位成員一起出現在某處,為了同一個目標行動,且很多負責不同目標的人相互之間不存在太多知情權,成員包括且不限于妖魔鬼怪等修行者,能讓這些正常而言難以相互認可乃至共存的修行之輩,一起這么有紀律性的統一行動,光這一點就讓計緣覺得天啟盟不可小覷。
而尸九在天寶國當然不會是偶然,除了他之外還是有同伴的,只不過僵尸這等邪物就算是在妖魔鬼怪中都屬于鄙視鏈靠下的,尸九憑借實力使得他人不會過于看輕他,但也不會喜歡和他多親近的。
鑒于之前自己處于那種極端危險的情況,尸九當然很光棍地就將和自己一起行動的同伴給賣了個干凈,小命都快沒了,還管別人?
所以在知道天寶國除了有尸九之外,還有另外幾個天啟盟的成員之后,嵩侖此刻才有此一問。
計緣思量了一下,沉聲道。
“此事我會先看看再說,嵩道友也不必一直陪著,去處理你自己的事吧,天啟盟既然不乏能人,你留在這里說不定還會和尸九接觸,或許會被人算到什么。”
嵩侖點了點頭,光是九尾狐就已經十分令人忌憚了。
“那先生您?”
計緣笑了笑。
“若不是計某自己有意,沒人能算得到我,至少當今世間該是如此。”
說這話的時候,計緣還是很自信的,他已經不是當初的吳下阿蒙,也了解了越來越多的隱秘之事,對于自身的存在也有更為恰當的定義。
嵩侖也面露笑容,站起身來向著計緣行了一個長揖大禮。
“先生若有吩咐,只管傳訊,晚輩先行告辭了!”
計緣剛要起身回禮,嵩侖趕忙道。
“先生坐著便是,晚輩告退!”
說著,嵩侖緩緩后退之后,一腳退踩出山巔之外,踏著清風向后飄去,隨后轉身御風飛向遠方。
嵩侖走后,計緣坐在山巔,一只腳曲起擱著右手,余光看著兩個空著的蒲團,袖中飛出一個白玉質感的千斗壺,傾斜著身子使得酒壺的壺嘴遙遙對著他的嘴,略微傾倒之下就有芬芳的酒水倒出來。
“咕嚕…咕嚕…咕嚕…”
咽了幾口之后,計緣站起身來,邊走邊喝,朝著山下方向離去,其實計緣偶爾也想醉上一場,只可惜當初身體素質還欠缺的時候沒試過喝醉,而如今再想要醉,除了自身不抗拒醉之外,對酒的質量和數量的要求也極為苛刻了。
天啟盟在天寶國的幾個妖魔動作不算少,看著也很復雜,很多甚至有些違背妖魔直來直去的風格,有些拐彎抹角,但想要達成的目的其實本質上就只有一個,顛覆天寶國人道秩序。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人族是世間數量最大的有情眾生,更是號稱萬物之靈,天生的靈性和智慧令無數生靈羨慕,人道勢微某種程度上也會大大削弱神道,并且人道大亂自身的怨念和一些列邪氣還會滋生許多不好的事物。
其實計緣知道天寶國立國幾百年,表面繁花似錦,但國內早就積壓了一大堆問題,甚至在計緣和嵩侖昨夜的掐算和觀望之中,隱約覺得,若無圣人回天,天寶國氣數趨于將盡。只不過這時間并不好說,祖越國那種爛狀況雖然撐了挺久,可整個國家存亡是個很復雜的問題,涉及到政治社會各方的環境,茍延殘喘和猝死被推翻都有可能。
但人道之事人道自己來定可以,一些地方滋生一些妖魔也是難免的,計緣能容忍這種自然發展,就像不反對一個人得為自己做過的錯事負責,可天啟盟顯然不在此列,反正計緣自認在云洲也算活躍了,至少在云洲南部比較活躍,天寶國大半國境也勉強在云洲南部,計緣覺得自己“恰巧”撞見了天啟盟的妖魔也是很有可能的,哪怕只有尸九逃了,也不至于一下讓天啟盟懷疑到尸九吧,他怎么著也是個“受害者”才對,大不了再放走一個,讓他和尸九搭個伙。
不過至少有一件事是令計緣比較高興的,和老牛有舊怨的那個狐貍精也在天寶國,計緣此刻心中的目的很簡單,其一,“恰巧”撞見一些妖邪,然后發現這群妖邪不簡單,然后做一個正道仙修該做的事;其二,別的都能放一馬,但狐貍必須死!
而最近的一座大城之中,就有計緣必須得去看看的地方,那是一戶和那狐貍很有關系的大戶人家。
一邊喝酒,一邊思量,計緣腳下不停,速度也不慢,走出墓丘山深處,路過外圍那些滿是墳冢的墓葬山峰,沿著來時的道路向外頭走去,此刻太陽早已升起,已經陸續有人來祭拜,也有送葬的隊伍抬著棺材過來。
昨夜的短暫交鋒,在嵩侖的有意控制之下,這些山上的墳墓幾乎沒有受到什么破壞,不會出現有人來祭拜發現祖墳被翻了。
“走走走…游游游…可惜不醉…可惜不醉…”
計緣哼著混合了上輩子某些歌詞加上自己即興創詞所組的蹩腳歌,不時喝幾口酒,雖然已經有些記不清原本曲調,但他聲線渾厚平和,又是仙人心境,哼唱出來竟然有種特殊的灑脫和逍遙韻味。
大路邊,今天沒有昨天那樣的權貴車隊,哪怕遇見行人,大多忙于自己的事情,只是計緣這樣子,忍不住會讓人多看兩眼,而計緣也不以為意,渾然忘我地處于酒與歌的難得雅興之中。
后方的墓丘山已經越來越遠,前方路邊的一座破舊的歇腳亭中,一個黑須如針如同上輩子電視劇中李逵或者張飛的漢子正坐在其中,聽到計緣的歌聲不由側目看向越來越近的那個青衫先生。
計緣雙目微閉,即便沒醉,也略有童心地搖晃著走路,視線中掃過不遠處的歇腳亭,看到這樣一個男子倒也覺得有趣。
說來也巧,走到亭子邊的時候,計緣停下了腳步,用力晃了晃手中的白玉酒壺,這個千斗壺中,沒酒了。
這千斗壺當年是應豐的一片孝心,里頭裝著為數不少的靈酒佳釀,龍涎香不舍得隨便多飲,這么多年來計緣一直喝這一壺,沒想到今天喝光了。
“呵呵,飲酒千斗尚未醉,掃興,掃興啊…”
涼亭中的男子眼睛一亮。
“先生好氣魄!我這里有上好的美酒,先生若是不嫌棄,只管拿去喝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