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暢通無阻出了私宅,留仙樓的小伙計竟還在門口候著。
劉掌柜也在,正背著手憂心忡忡徘徊著。
見季妧出來,開口前先觀察了一下她的神色。
瞧著倒是還好,就是辨不清喜怒…正是因為辨不清,才有問題,平常的季妧哪會是這樣?
劉掌柜終于確認自己好心辦了壞事。
“季東家,我也是…賢二爺他也是、也是想讓你們見見…”
“劉掌柜不必多說,我明白,這事怪不到你,也怪不到賢二爺。”
平心而論,就算是她,陡然看到一個長得與自己好友相像的人,也會忍不住跟好友八卦一下。
不管出于好心還是旁的什么原因,賢二爺只是想促成一樁父女相認的佳話,這無可厚非。
只是這好心季妧沒法心領,卻也不會說翻臉就翻臉。撇開私交原因,兩家還是合作伙伴,以后還要生意往來的。
至于劉掌柜,他只是聽吩咐辦事,就更沒遷怒的必要了。
“人我已見了,事也說清了,她們應該不會再為難你。”
劉掌柜見她到了此時還在為自己考慮,更是愧色難掩。
不過道歉的話,再說也無補于事,只能暗暗記下。
“季東家…”
聽季妧話里意思,她似乎不打算認祖歸宗。縱然怕季妧覺得自己多管閑事,劉掌柜還是遲疑著開了口。
“容劉某多一句嘴…你,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其實就算沒有賢二爺的吩咐,讓劉先自己選擇,他也是想促成季妧和生父見面的。
畢竟那可是侯府啊!多少人哪怕奮斗終生都求不來的晉身之階。
正所謂“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這是魚躍龍門的契機,更是實現命運大翻轉的機會!
盡管他覺得以季妧的頭腦只待在閨閣太浪費了,但這跟顯赫的出身比起來,也算不了什么。
而且他打聽過季妧的事,知曉她是苦水里泡大的,父母雙亡后,那個季家更是險些將她坑害致死。
如此還有什么可留戀的?正常人都知道該怎么選。
偏季妧…
究竟是年輕還是賭氣?劉掌柜不知道。
他只知,大好的機會,真就這樣放棄了,終有一日是要后悔的。
何況血脈親情是割舍不斷的,那畢竟是親爹…
季妧分得清虛情,自也分得清什么是真心。
劉掌柜是在底層摸爬滾打了半輩子的人,吃夠了苦頭,深知往上攀爬的艱難,才會對她這個不知珍惜的小輩出言規勸。
他是真的想見她好。
“我知劉掌柜你是真心為我考慮,只是吧,我這人比較喜歡一步一步往上走,踏實。驟然凌空,高處不勝寒,也沒甚意思。至于說血緣…”
季妧頓了頓。
“在我看來,生恩不及養恩,何況這天地間,不是每個人都配為人父母的。”
劉掌柜見她決心已定,縱然替她惋惜,也不再多言,但擔憂還是難免 “那侯府豈會就此罷休?”
他們若要做一些不利于季妧的事、逼其就范,簡直易如反掌。
“她們不敢。”
方才花廳里,季妧之所以表現的那般強硬,除了吃準她們不敢鬧大這一點,還有就是,她們沒有表現出的那般想接她回去。
大家配合演場戲,各取所需,互惠互利,如此而已。
季妧走后,過了許久,姚嬤嬤的喘息才稍稍平復,但臉色仍舊難看。
蕓香給她遞了盞茶,她抿了一口也就放下了。
“還算識相。”
這句話近似自語,卻還是被耳朵始終豎著的蕓香聽到了。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那鄉野女子,不知禮數、毫無教養,還敢跟嬤嬤你擺譜。她哪里識相了?分明是不識相!”
雖然季妧越不識相越好,但想想剛剛那一跪,蕓香心里還是有氣。
姚嬤嬤搖頭“你懂什么。”
蕓香十分不解。
“嬤嬤,她那樣不將你放在眼里,你不氣?嘉嬿小姐都未曾對你說過一句重話,也未曾受你全禮。”
姚嬤嬤淡斜了她一眼“她跟嘉嬿小姐,如何相提并論。”
蕓香被看穿了心思,趕忙垂下了頭。
姚嬤嬤收回視線,目光落在一地的碎瓷片上。
剛剛丫鬟要打掃,她沒讓。就這樣看著,眼前又出現那高高挑起的眉以及透著嘲諷的眼神,仿佛對一切都了然于心。
心思被看透的感覺確實不怎么好,被頂撞被壓制也著實讓人生氣。
但是想想她的出身,便也釋然了,實在犯不著跟個鄉下丫頭計較。
“那嬤嬤,咱們接下來…”蕓香試探著問出口。
姚嬤嬤閉上了眼,沒接話。
回憶起臨行前老夫人的交代——優則留,劣則汰。
若是可堪調教,就把人認下,路上把一應規矩禮節教導好,免得回京丟人。
若是實在不堪,就原路返回,全當沒這個人的存在,便是季妧知道了真相死扒著不放,也要想法子絕了她的心思。
季妧雖衣著寒酸了些,但身條纖美,臉面又隨了侯爺。談不上不堪,勉強還算附和老夫人的標準。
就是性子不討喜,還有那副伶牙俐齒,甚至是有幾分可恨的。
若只是如此倒也罷了。再刺的性子,到了她手里,也有把握調教的服服帖帖。
可惜就可惜在她嫁了人…價值大打折扣,難免不如人意。
雖然這一點老夫人早已知曉,也交代了處理方式——和離后把那男子打發掉,順便讓知情人全都封口,對外就說是云英未嫁。
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隨行的下人就有另懷心思的,若有一日這事被捅出去,丟臉的不還是侯府?
老夫人年紀大了,盼孫心切,卻回回落空,如今天上掉下個孫女,就心軟了,完全不似年輕之時。
主子糊涂了,她不能糊涂。
姚嬤嬤又想起臨行前侯夫人派人給她送了點東西,旁的雖未曾明言,但無言勝有言。
原本她是不用考慮侯夫人如何的,她的主子只有一個,自然以老夫人之意為準。
但是經過方才的會面,她遲疑了。
就好比一顆樹,幼苗時期長歪了還有得糾正,但若是已經長成…又何必多費那個心力?
季妧骨里帶刺、目中無人,兼之頑劣難訓,已嫁之身更如一顆天雷,隨時都會引爆。
這樣的人,接回去風險實在太大。
好在她尚有自知之明,不管是真不愿還是假推脫,當眾撒了那一通潑,下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所謂打狗還須看主人,她代表的可是老夫人的顏面。季妧還沒進府就如此張狂,將來又怎會把老夫人放在眼里?
所以姚嬤嬤才說她識相。
有了她言語不敬還當眾動手作借口,既能給老夫人交代,又能順了侯夫人的意,何樂而不為?
反正她該做的都做了,有人不識抬舉,沒有造化,怪不得她。
“收拾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