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往返于鄴陽和大豐村之間快速流逝著,眨眼就到了十一月初七。
季妧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楚,并不是因為這是什么盛大的節日,而是因為就在這天,宋璟中舉的喜訊傳來了大豐村。
送喜的人先是到了孟里正家,沒見著他人,孟老三拽著他直接找到了西河溝。
孟里正最近常往西河溝跑,這邊是幾個制作點中最大的一個,人多,熱鬧,光嘮嗑都能嘮上半日。
恰巧今天季妧也在,兩人看了會兒幫工們的工作情況,順便聊些以后的事。
“妧丫頭啊,你南山種的那什么香料,如果真能行,村里是不是也能跟著種?我琢磨著總比全都種莊稼…”
“爹!宋璟中了!宋璟中舉了!”
孟老三人還沒到地方,聲音就擱著河飄了過來。
孟里正被這突如起來的一嗓子吼的一激靈,話也被打斷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懷疑是不是年紀大了,容易幻聽。
“妧丫頭,我家老三在嚎嚎啥?你聽清了沒?”
季妧似乎也怔忪了一下,不過很快便回過神來。
“好像是說宋璟中舉了。”
孟里正也不知什么毛病,自家兒子嗓子都快喊劈了,他將信將疑。從季妧嘴里說出來,立馬就信實了。
“真的?!哎呀這可真是…”
從天而降的狂喜,讓孟里正根本不知道該說什么做什么,正抓耳撓腮,孟老三帶著送喜的人已經到了近前。
來人是宋璟族里的后生,家里養著馬,說是喜報剛到宋家村,宋璟連差官都沒顧得上招呼,就托他來大豐村給孟里正報喜了。
幫工們紛紛停了手上的活計,過來恭喜孟里正。
直道孟里正沒白疼這個外甥,天大的喜事,頭一個就想讓他知道。
這話真正說到了孟里正的心坎里!
他笑的見牙不見眼,團團作了一圈揖,就帶著送喜人和孟老三急匆匆離開了。
孟里正一走,場面頓時變的有些古怪。
季妧和宋璟畢竟傳過那么一出,真真假假不得而知,但過日子,最怕比,眼瞅著錯過了一個金玉郎君,反倒嫁了個鄉野陋夫,這種落差,擱誰心里能好受?
人的立場變了,態度也會隨著改變,加上這些日子的相處,幫工們跟季妧熟悉起來,自然不會再跟風看她笑話、說她閑話。
但遇到這種情形,還是難免覺得尷尬。
有想安慰季妧的,也無從安慰。
難道安慰她,雖然關山這人冷僻是冷僻了些,那張臉嚇人是嚇人了點,但好歹知道疼人?
再會疼人又如何呢,宋璟都快要當官了,壓根沒法比。
反倒是季妧無事人一般,跟她們閑聊,說孟里正好福氣,宋璟很厲害。
剛剛孟里正在的時候,她也是落落大方的道喜,并不見任何失態。
幫工們繃著的神經慢慢也就松了下來。
看樣子,當初的傳言十之是無中生有,瞧季妧談笑風生的,應該壓根就沒往心里去。
幫工們回到工位后,季妧又轉悠了幾圈。
大房一家就住在附近,大丫二丫經常過來玩,今天把三丫也背出來了,因為楊氏在做飯,顧不過來。
季妧陪三姐妹玩了會兒,這才回家。
季明方和大寶趴在院子里,邊曬太陽邊寫字,大黃趴在大寶腳邊瞌睡。
關山不在,去后院看了看,甲乙丙丁也不見蹤影,便知他們又去后山了。
只要不去鄴陽,忙完家里的事,關山總會消失一段時間。季妧知道他急于恢復原本的體力和武力,只叮囑他注意分寸,其余并不多問。
快到吃午飯的時候關山才回來。
飯桌上,三人埋頭吃飯,沒一個說話。
吃罷飯,按慣例還是關山刷碗,季妧去后院喂了兔子,又拿小木球逗了逗幾個傻狗。
看著甲乙丙丁圍著個球你爭我搶的樣子,季妧有片刻恍然。
她還清楚的記得這四個小家伙剛出生時一小點點的樣子,如今小家伙都已經長成虎虎生風的大狗了,甚至比他們的老母親還要高壯。
時間是真的過的很快啊。
她托著腮發呆,并沒有注意到拐角處,關山已盯著她看了半日。
一個中午的時間,宋璟中舉的消息就傳遍了全村。
像是一滴清水滴進了油鍋里,轟一下就炸開了。
聽說這次并不是頭名,但想想他前些日子經歷的那些事,又是親娘上吊,又是人生大喜,如此情況下還能考上,已經十分了得。
宋璟再怎么說也算半個大豐村的人,四舍五入,就等于大豐村出了個舉人老爺————這得燒幾輩子高香才能修來啊!
是以整個村子上下都洋溢著一種與有榮焉的自豪感 考上童生秀才或許還有人說酸話,考上了舉人,那是一句酸話都聽不到了。
差距太大,羨慕都羨慕不來,嫉妒也是無用,所以只剩無盡的贊嘆和奉承。
確實也有提到季妧的,但在幫工遍布村里一多半家庭的情況下,幫她說話和替她證明的聲音不要太多,直接就將八卦沉了底。
外面沒掀起什么大風浪,家里卻起了場小風波。
晚飯過后,季妧洗漱好,照常去西屋給大寶講了會故事,等他睡下,才回自己房間。
推開房門,愣了一下。
“還沒睡?”
關山竟然在,抱臂半倚在窗邊,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聽到開門的動靜,回頭看她,雙眼像是浸了夜色一般濃黑。
“有事要說?”
季妧走到書桌旁坐下,想把頭發散下來,突然感覺有些頭疼,干脆閉上眼,用兩個拇指的指腹揉按起太陽穴。
關山目光下移,盯著季妧微蹙的眉心,自己的眉間也跟著起了褶皺。
“宋璟中舉了。”
這突然的一聲,讓季妧手上的動作為之一停。
半晌,嗯了一聲。
關山削薄的唇漸漸抿緊,眼底陰霾漸起。
“難過,還是后悔?”
這句話莫名就帶了火氣。
若擱在以往,季妧早炸毛懟回去了。
可是今日,季妧一反常態的安靜。
“說話。”
心里的火燒的更旺,關山勉強忍下,又問了一遍。
就在耐心告罄的時候,季妧雙肩突然微微顫動了起來。
她姿勢沒變,胳膊肘依舊拄在桌上,只不過用雙手捂住了臉。
哭了?關山怔住。
眼看季妧孱弱的肩頭越顫越厲害,指縫間偶爾逸出幾絲泣音。
關山的眉越擰越緊,心口那團暗火早已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無措。
他沒見季妧哭過,他也不會應付這種場面。
或許,他不該提這個話題…
幾次張唇,卻不知該說些什么才能讓她不哭。
季妧一開始還是低泣,隨著時間的推移和關山的沉默,哭聲越來越大,到最后直接就毫無遮掩了。
關山站直了身體,一只手僵硬的伸向季妧,停在她右肩上方。
正要落下去的時候,突聽季妧哽咽道 “我就是難過了,就是后悔了,怎么樣!”
寬大的手掌倏地緊握成拳。
關山將手收回背向身后,額角青筋凸顯,目光一瞬間變得深冷且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