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這么久,辛子期還從沒有過這么尷尬的時候。
但一番掙扎過后,終歸是醫者的求知欲占了上風。
“腎虛的癥狀不止以上那兩種,還有白發脫發、頭暈眼花、五心煩熱、失眠多夢、盜汗、健忘等癥狀。
這些癥狀也不止男人有,女眷、老人、甚至是小兒身上都有可能出現。
那么這味藥是否同樣適用?”
“自然可以,不管男女老少,只要他的病癥屬于腎陰虛的范疇,都可以用六味地黃丸來調制。”
事實上在現代,六味地黃丸已經是很多慢性病的保養藥了,諸如結核、肝炎、甲亢、糖尿病等。不論男女,只要有陰虛癥狀時都可以服用,包括小兒發育遲緩或者成人用腦過度。
《明醫雜著》曾有言:“補陰之藥,自少至老,不可缺也。”
六味地黃丸作為滋陰補腎界的鼻祖,在現代都家喻戶曉,可想而知它的市場會有多大。
“而且你也看到了,總共六味藥,熟地黃、山茱萸、山藥,這三味為補;茯苓、澤瀉、牡丹皮,這三味為瀉。三補三瀉,藥性可謂相當平和了。”
之所以如此平和,是因為這個藥最初是用來治療嬰幼兒的,不過季妧不打算詳談背景。
“還有別的疑問嗎?沒有的話,咱們看下一個。”
辛子期搖頭,總算松了口氣。
剩下兩張,一張是治療小兒積滯內熱胸腹脹的“一捻金”。
它具有通里瀉熱、益氣生津、消食導滯和祛痰通便的功效,可以將患兒體內的積滯和內熱一掃而光,使脾胃和肺臟等組織得到暢通,喘咳痰多之癥也都能徹底解決。
最后一張是清熱良方“銀翹解毒丸”。
主要用于發熱頭痛、口干咳嗽、咽喉疼痛等癥狀為主的風熱感冒。
成分是連翹,金銀花,薄荷,荊芥,淡豆豉,牛蒡子,桔梗,淡竹葉,生甘草。
所謂“久無金屋藏嬌念,幸有銀翹解毒丸”,銀翹解毒丸可謂后世家庭必備的常用中成藥,很多人感冒后首先想到的恐怕就是它。
它的原方名其實是銀翹散,是清代醫學家吳鞠通所創的經典處方。
最初是用來治療熱病引起的瘟疫的,所以整個藥性偏涼,因此適合風熱感冒服用。若是受寒引起的感冒,則不適用。
沒錯,感冒也有風寒和風熱之分,前者因寒而起,后者因熱而發。
如果風寒感冒錯用了清熱的銀翹解毒丸,不但起不到治療作用,反倒會讓感冒愈發嚴重。
但當下,很多醫者對這兩者并沒有很明確的區分,以至于常常采用治療傷寒的方法來治療溫病,這種錯誤的方式,結果自然是火上加油。
所以在服用銀翹解毒丸之前,一定要判斷清楚,患者的感冒究竟是屬于風寒還是風熱。
此外它還有一個副業,那就是治療風熱濕邪導致的兒童手足口病。
至于怎么區分風寒和風熱,以及什么是手足口病,季妧少不了又得廢一番口舌。
辛子期擅長骨筋,其他科雖然也通,但尚談不上精,因而季妧解說的時候他記的格外用心。
待全部消化完成,久久無言。
心里十二萬分的惋惜,無緣得見季妧那高人師傅一面。
同時又十二萬分的慶幸,他能得遇季妧。
這四張方子,每種藥的成分、配比、制法,典型征象、注意事項以及禁忌人群,全都羅列的清清楚楚。
價值幾何,根本無法估算。
即便比不上麻醉藥的驚駭,也足以讓人眼紅了。
他沉吟許久,才斟酌開口。
“這四張方子我可以收下,但制藥坊的分成比例必須得改。你先聽我說,設備坊還按照原來不變,但制藥坊我只拿三成。你若是不愿,那這方子我也不能要。你若是同意,便安排個人手過來管理制藥坊。”
季妧觀他神色,知他心意已決,猶豫了一下,沒有拒絕。
辛子期自動退了一步,她心里也做了決定——日后只參與制藥坊的管理和運營,至于設備坊,除了查賬,不會參與具體事務。
可是人選…
“等我找到合適的人再通知你。”
“隨時恭候。”
辛子期放下心中包袱,將那四張方子折疊好,謹慎放于心口處。
季妧問:“聽平安說,你打算把一德堂搬回鄴陽?”
“平安他…”辛子期搖頭微嘆,“罷了,其實是有這個打算,但還沒有最終決定。”
季妧卻覺得,濟世堂總部既在鄴陽,辛子期回鄴陽那是早晚的事。
去鄴陽雖更有利于制藥坊和設備坊的業務拓展,但在濟世堂眼皮子底下,只怕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得被盯上,甚至再次被針對。
對此,辛子期倒是不見憂色。
“我之前是否跟你提起過,我結識了一位貴人?潘知縣的小公子不小心劃破了肚子,就是我經手治療的。因為用了局麻藥,縫針時他沒怎么感覺到疼,是以特別信賴我。他養傷這段時間,也一直是我在負責。”
原來是這樣。
辛子期成了知縣的座上賓,那白家再是橫,也不得不顧及幾分。
不過她怎么記得,上回她帶季明方去一德堂,辛子期說的是結識了一位京中的貴人?難道記錯了?
嗯,應該是記錯了。
“相信你也看出來了,這四類藥,分別針對男人、女人、小孩、普羅大眾,幾乎涵蓋全了。雖然比不得麻醉藥的價值,但他們比麻醉藥更具有普適性,使用率更高,也就意味著利潤不會小。
我之所以這個時候拿出來,除了因為一德堂要搬回鄴陽,還有就是麻醉藥的研發和臨床驗證耗時又耗錢,光靠護手霜的利潤難以支撐,而醫療設備的生產周期又比較長…
索性咱們迂回一下,先用這四類藥開路,既能積聚資金,打響名氣,又不至于太惹眼。”
所謂的不惹眼,其實也只是相對麻醉藥而言。
一旦投入市場,藥效證實,有了口碑,其他醫館想不注意都難。
矛盾的是,他們既然開辦了制藥坊,生產的藥自然是越多人知道越好。
但獐死于麝,鹿死于角,沒有靠山,一切都是白搭。
季妧原本還有些猶豫,想著先讓辛子期制藥和試藥,之后再綢繆一下推出的時機。
聽辛子期結交了潘知縣后,便有了些底。
為了再多一道保險,辛子期提了個建議——讓潘嘉道暗中參上一股。
也許當下他們的設備坊和制藥坊還不值一提,可情況不會一直這樣下去。制藥業和醫療設備業有多暴利,經過季妧的描述他已經十分清楚。
但也有個弊端,萬一某天潘嘉道的胃口越來越大,不再滿足于那一成的利潤…
季妧顯然也想到了這點。
這就是為難之處。
除非一輩子呆在鄉下地方,否則,想吃肉,想做點事,還是要與狼共舞。
辛子期又道:“咱們先不必杞人憂天,我看潘知縣未必是那種人,下回去潘府,我找機會試探一下。”
季妧點頭,這樣也好。
“對了那個輪椅,其實還可以稍微再改進…”
季妧針對輪椅的座位寬度、靠背高度、扶手高度、以及其他輔助件,提了些建議。比如在扶手上安裝臂托,或者方便患者吃飯的輔助桌等,以滿足特殊患者的需要。
“還有,舒適度最重要。輪椅久坐會產生不適,可以墊上棉墊。不過這又將是一筆投入,眼下資金有限,可以放到以后再試行。或者定為給采購商的福利,只要他們一次性采購一定數量的輪椅,我們就加送棉墊。”
該說的說完,想到答應給關山治傷的事,季妧微頓了頓,道:“另外還有件私事要拜托你…”
辛子期一一記下,又問了些別的,才告辭離開。
季妧看著馬車消失,伸了個懶腰——這一天終于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