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脫了。”
季妧話音落地,關山伸出的手頓在半空。
直到季妧把話補全“衣服脫了,把這個換上試試。”
關山僵硬的身形這才有所緩解。
把衣服接過,眼睛看著季妧,也不說話。
季妧哪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轉身出了堂屋,順手把門給帶上了。
她也沒有守在門口干等著,到屋后轉了一圈,踅摸了一根比小指還要細的樹枝回來,掰到想要的長度后,又找了塊碎瓦片,蹲院子里剮蹭起那截手指長的木棍。
待深褐色的樹皮刮去后,露出里面土棕色的枝干,季妧又用瓦片削了削兩頭。
正忙活著呢,聽得吱呀一聲,回頭,就見堂屋門被人從里面拉開,一身喜服的關山邁步而出。
新郎的喜服是直裰形式,腰間束有寬帶,此外別無其他花樣。
恰是這樣簡單的款式,才越發襯托出他挺拔的身形,只簡單往那一站,就有種昂霄聳壑之感。
季妧仰頭,看著關山出神。
昂藏七尺男兒,若非面容被毀,想必也是玉質金相、俊極無儔的人物。
不過即便面容被毀,也無損什么。
杞梓之才,桑弧蓬矢,骨子里他便該是這樣的人,與那張臉關系并不大。
季妧心想,這人在軍中之時,職位必定不低。
往日無意間流露出的鋒銳和氣勢,哪里是普通士卒會有的。
經歷過那樣的非人遭遇,仍能站起來,真正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再想想之前給他做手術那會兒,臨危不懼、處之泰然,忍常人所不能忍…
這種氣魄,種種心里素質,亦絕非一般人能擁有。
這一刻,季妧忽然有點猶豫了。
把這樣一個人牽扯進自己的生活中,究竟該還是不該…
“如何。”
男人的聲音打破了她的沉思。
季妧站起身,背著手走到關山面前站定。
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打量了一遍后,一本正經的點頭“不錯,很好看。”
而且也很合身,畢竟謝寡婦之前給他做過衣衫,尺寸什么的都記得。
在她評頭論足的時候,關山臉上一如往常的平靜,只下頜線條微微有些緊繃。
“你這個…”季妧指了指他披散的頭發,“明天就這樣嗎?”
關山沉默了一下,問“你意下如何。”
這意思就是,頭發披不披,由她說了算?
關山的頭發一直都是披著的,這樣前邊的頭發垂下來,至少能把臉擋住一半,看上去不至于太嚇人。
可披發左衽往往是蠻夷和不通教化的標志,明天那樣的場合肯定不行。
但若將頭發束起,關山那滿臉的傷疤將無所遁形,到時必然要面臨諸多異樣眼光和言語戳刺。
所以季妧才會有此猶豫。
“嗯…你怕不怕別人笑你?”
關山視線看向她,反問“你怕不怕?”
季妧頓時明白過來。
她擔心的是,關山能不能承受村民們異樣的目光。
而關山想的是,自己會不會覺得他丟人,或者害自己成為村里的笑話。
至于他臉上的那些傷疤,自始至終都不在他的關注范圍之內。
這種心態,季妧自愧弗如。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季妧亮出那半截小木棍,“這個給你,先試試。”
關山看看那木棍,又看她,點頭“你來。”
季妧“…”好的,大爺。
他個頭太高,站著的話季妧夠不到,兩人又回到堂屋。
關山在凳子上坐下,季妧以手為指,為他將發理順,而后分為兩部分,前面的發巒起,借木棍束于頭頂,后面的則由其披散。
弄好后,季妧拍了拍手,繞到正面細細端詳。
頭發束起來,傷疤果然全部暴露了出來,不過同樣的,五官的輪廓也更加立體分明。
鼻似巍峨的山脈,眉似出鞘的利劍,眼似沉凝的湖面,唇雖然薄,但形狀很美,適合…
季妧咳了一聲,視線從他臉上移開。
“那就這樣吧,衣服鞋等會兒先換下來,明早再穿。中衣就先別脫了,怪我粗心,天這么冷了也沒給你添厚衣裳,等明日忙完,再托謝嬸子給你做兩身。其他也沒什么,我就先回去了,那邊還有的忙,你就…安心待嫁吧。”
正經著正經著又開始不正經了。
“安心待嫁”四個字一出,關山的臉瞬間黑了幾個度。
季妧忍笑無視掉,喊上小丁揚長而去。
其實她也沒說錯,關山可不就是待嫁的一方?什么都不用做,明天出場拜個堂就行。
再看看自己,這兩天東跑西跑,腿都要跑斷。
孟里正還說什么安安泰泰當新娘子,能安泰的了才怪。
出了土屋,季妧才想起,忘了囑咐關山,這兩天一定不要亂跑。
要是關鍵時候找不到人,那她可就傻眼了。
不過剛剛才捋了虎須,這會兒回去未免有點…算了,即便不說他心里必定也有數,那就不說了。
季妧愉快的說服了自己。
回到家,大家伙還在忙活。
如今該置辦的已置辦,戶籍的事也處理了,只剩下一些瑣碎工作 比如布置場地,貼窗花、灑掃屋院,還有把借來的碗碟干凈…
但這些都沒有季妧插手的地方。
謝寡婦和旺嬸子把她拽進東屋,說有事要和她商量。
“什么事,把你們愁成這樣?”
怎么能不愁?
嫁姑娘她們不陌生,可招女婿卻是實打實頭一回經歷。
催妝、送妝這些是用不著了,季妧家就在這,往哪里送?
可到了迎親這一關,又卡住了。
該怎么迎?難不成真讓季妧去把男方接過來?
季妧倒是不介意去接關山,反正走幾步路就到。
但想想他剛剛那滿臉黑云壓城的的樣子,還是罷了,不能一再挑戰他的神經,萬一把人氣跑了,那她真就要去買個相公了。
“也別誰接誰了,明早讓他提前過這邊,吉時到了直接拜堂。”
也只好這樣了。
旺嬸子接著往下“還有個問題…”
按說婚禮當天,新郎官是要在外面招呼客人的,新娘子蒙著蓋頭老老實實坐在婚房等著便可。
可他們倆這情況…誰該在新房老實等著?
季妧撓了撓下巴。
讓關山去招呼客人,只怕客人也承受不住。
“還是我來吧,讓關山在房里等著。”
旺嬸子面露糾結“這怕是不太合規矩。”
“旺嬸子,既不是常情,就不能用常理來看。我現在是一戶之主,讓關山去招呼客人,那不是反客為主了么?”
旺嬸子和謝寡婦互相看了眼,覺得好像有幾分道理。
“那、那成吧。還有最后一樁,祭品給你準備好了,去你爹娘墳前,跟他們說一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