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階妖獸的威勢,哪怕沒有刻意針對她,駱青離依舊感受到了些許壓迫。
七星海螺就這么卡在銀角乘龍的牙縫內,早前罹燼在海螺中留下的留音一五一十地傳入銀角乘龍耳中,老乘龍聞言沉默了好半晌,看向駱青離的目光漸漸變得不善。
風雨愈急,浪潮翻滾,在這只龐然大物面前,駱青離渺小如塵埃,生與死都在它的一念之間。
旁人面對這樣的一只高階海獸,大約早已軟了腿腳,于駱青離而言,說她內心毫無波瀾那是不可能的,但罹燼既然能讓她來找乘龍,那便表明,這只大東西勢必不會對她不利。
眼前的這只銀角乘龍絕對能稱得上一方海中霸主,哪怕它們這個種族生性溫和,卻不代表它們愿意自己的同族后輩成為人類的契約靈獸,而且越是高階的妖獸,便越是會以此為恥,銀角乘龍會心生不悅也不是不能理解。
好一會兒后,銀角乘龍才有了動作,那只七星海螺從它牙縫中掉落到沙灘上,乘龍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拿上海螺,到我背上來。”
它已經在海中背過身去,駱青離不再猶豫,撿起海螺,腳尖輕點,幾下便已躍上它的后背。
乘龍的背上是一只厚重的硬殼,殼上坑坑洼洼,爬滿了青苔海藻,滑不溜秋,甚至還有一兩只海星海螺附在上面,似是將之當成了海中一塊巨大的巖石。
銀角乘龍沉聲道:“坐穩了。”
話音才落,它便一頭扎進了海水里,向前急速前行。
駱青離緊緊抓住乘龍背殼上的一塊突起,水流在她身側劃過,她險些就被過大的力道甩出去。
先前在船上,駱青離和尤大狀幾人兌換了一堆海中之物,其中就有一顆品質不錯的避水珠,被她系在了手腕上,剛一入水,避水珠便在她周身結出了一個避水結界,海水被隔絕在外,海中的一切盡收眼底。
夜里的海底是深沉的墨藍,海上風起云涌,海底卻較之平靜了許多。
駱青離牢牢攀附在乘龍背上,知道它速度快是一回事,可真的當自己親身感受時,她才真正了解到銀角乘龍的速度究竟有多么驚人。
笨重的身子完全不影響它的矯健身姿,也不知這只銀角乘龍是不是故意的,它在海底左轉右繞,翻滾起伏,將周圍的海水攪出一個個水渦,也把背上的駱青離轉地頭暈眼花,只能放低身子盡量貼著它的背殼,死死攥住上頭的一個個突起。
周圍海底的景物她已經無暇顧及,走過的路是怎樣的她也顧不上了,這樣的航行足足持續了兩日,等到銀角乘龍的速度終于慢下來時,駱青離的手都快僵了。
天光大亮,陽光照進海底,水波粼粼生光,清晰可見海面上藍天白云掩映,是個晴朗的日子。
他們究竟游了有多遠,駱青離不得而知,但她清楚現在必然已經不在近海海域之內了。
周圍的海水十分清澈,生長著各色海草,還有許多奇形怪狀的魚類,一朵朵如花般盛開的透明水母,甚至還有一叢叢五顏六色的珊瑚叢。
附近也有其他海獸的氣息,但當七階銀角乘龍散發出特有的威壓時,那些海獸包括一些海魚便察覺到了危險,自動退避,眼下的這片海域,絕對能稱得上一片凈土。
駱青離的目光落在附近的一片靈光閃閃的珊瑚叢上,珊瑚這種東西也是一種煉丹的材料,品種有很多,純正的紅珊瑚還是佛門七寶之一,但需要用到珊瑚的丹方卻少之又少。
之前在船上尤大狀拿出的玲瓏珊瑚品相年份其實都還不錯,可那是海中最普遍的一種,價值并不算高,而面前的這片七彩珊瑚叢,卻是十分罕見的種類,通常只出現在深海,而且十分嬌貴,對生長環境的要求極為苛刻。
與之相匹配的便是它的價值,常年佩戴七彩珊瑚,有安定心神之效,比任何安神香都要管用,且年份越長,七彩珊瑚的效果便越是顯著,眼前這一叢,少說也有千年了。
要不是沾了這頭銀角乘龍的光,駱青離還見不到這樣東西,可既然都已經見到了,不采點回去那就太遺憾了!
“乘龍前輩。”駱青離出聲道:“可否在此停一下,我想摘一些珊瑚…”
銀角乘龍在海中滑行的鰭足倏然一頓,長長的脖頸轉過來看了她一眼,淡聲道:“別耽誤太久。”
“是,多謝前輩!”
駱青離跳了下去,手中執起沉霜劍,朝著那片珊瑚叢行去。
銀角乘龍黝黑的目光深沉地望著她,其中有微光一閃而過,很快便又歸于平靜。
海生靈植詳鑒中有寫道,一般在珊瑚叢中很可能會棲居某些小魚,它們算不上妖獸,卻十分擅長于偽裝自己,平時看起來與珊瑚融為一體,可當有人類靠近并意圖摘取珊瑚時,它們便會發起攻擊。
小魚們有著不輸于蝕骨魚的鋒利牙齒,一旦被咬住,即便將它的頭砍下來,牙齒依舊緊緊咬著皮肉不放。
她不確定這片珊瑚叢里有沒有這類小魚,不過還是謹慎為上。
駱青離小心靠近,并沒有任何魚類出現,她用劍削下了一塊珊瑚,仍是沒有危險,便將之收進了儲物袋,如此收了數塊珊瑚,駱青離也覺得差不多了,正準備退開回去之時,周圍的水草忽然動了。
這水草原是順著海水輕輕晃動,看起來平凡無奇,卻突然之間瘋長,一根根朝她襲去,意圖纏上她的四肢。
駱青離微微一驚,沉霜劍揚起一道劍氣,斬下已經近到眼前的水草,切口之處卻極快地生長出新的水草,不依不饒。
水草纏繞上她周身的避水結界,一層包裹上一層,駱青離頃刻之間便被這些水草團團包裹成了一只粽子,嚴絲合縫,滴水不露。
銀角乘龍似是早就料到了這樣的情境,卻只在一邊冷眼旁觀,不打算插手,也不打算幫忙。
水草越收越緊,巨大的壓力盡數壓在避水結界上,腕間的避水珠光芒閃爍,再下去避水結界被打破,這顆避水珠也勢必會就此崩裂。
駱青離深吸口氣,雙手合十,玄冰訣第一式的冰域悄然打開,一陣冰寒之氣以她為中心向周邊蔓延,層層推進。
冰水本同源,在海中使用冰系法術亦是得天獨厚。
此處的海水水溫十分溫暖,七彩珊瑚也只有在這樣的水溫之中才能夠生長,這些水草長在珊瑚叢附近,應該也有類似的習性。
當寒氣侵染上水草時,施加在避水結界上的力道忽地一輕,寬厚的水草甚至隨之卷起邊緣,駱青離便知此處水草的確畏寒。
如此,一切便簡單地多了。
駱青離揮舞沉霜劍,在冰域之中,流風回雪的威力亦隨之更添幾分,冰靈氣和劍氣交織而成的冰花飛旋而出,猶如天女散花,看似美輪美奐,卻朵朵暗藏殺機。
冰花將包圍在避水結界上的水草切成了無數碎片,光線重新透進來,水草在寒氣之下泛黃枯萎,大約是感受到了危險,它們一根根收了回去。
駱青離也收回了冰域,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她身邊的七彩珊瑚叢就因為寒氣侵襲枯萎了一小片,也讓她不得不感嘆它的嬌貴。
駱青離很快就回到銀角乘龍的身邊,“前輩,我好了。”
銀角乘龍轉過腦袋,讓她爬上了背脊,繼續帶著她前行。
這次它很悠閑地在海底游蕩,且越潛越深,直到面前出現一座高高的海底巨山。
銀角乘龍潛到了巨山的底部,山體上有一個窄小裂縫,它迅速變小身體,直到剛剛好能夠穿透這條裂縫。
他們又在裂縫中穿行了大半日,那條縫隙也隨著越來越寬闊,直到最后,眼前豁然開朗,入目的是一片開闊海域,只是這片海域中也有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山丘。
銀角乘龍恢復了本身的體型,引頸張開巨口,發出嗚嗚的聲響,似是在說著什么話,那聲音極具穿透力,震得駱青離耳中嗡嗡直響。
可緊接著,更奇特的一幕出現了。
海底那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山丘依此動了起來,山丘“連根拔起”,底部伸出了四只鰭足,然后是短小的尾巴,最后是長長的脖頸。
一聲聲嗚嗚的叫聲此起彼伏,似是在回應著銀角乘龍。
駱青離目瞪口呆,這里居然是銀角乘龍的老窩,先前它們一個個埋在土里,只剩了個背殼留在外面,又沒有一點氣息泄露,她還真以為那是一座座山呢。
她大致數了數,發現這里的銀角乘龍大約也有幾十只,但在體型上,無疑還是現在她身下這只最大。
乘龍群們歡欣鼓舞地來到它們的族長面前,可在看到族長背上的人類修士時,它們俱都露出了不善的目光。
老乘龍“嗚嗚”地和它的后輩們說著什么,乘龍群們也“嗚嗚”地應和,駱青離從老乘龍的背上爬下來,靜靜站在它身側。
她聽不懂它們的語言,卻也能感受到它們的情緒從平靜到激動到憤怒,又在老乘龍的勸說下,重歸平靜。
已經擁有靈智的高階妖獸自有它們的驕傲,和人類簽訂契約,哪怕只是平等契約,亦是對它們的侮辱,銀角乘龍們的面上滿是不甘不愿。
老乘龍哼一聲,兩道長長的氣流從鼻孔中涌出,乘龍群一瞬安靜下來。
它又“嗚嗚”地說了些什么,銀角乘龍們的目光很快就變了,有幾只銀角乘龍越眾而出,并排立在老乘龍的面前,這幾只無一不是五階妖獸。
老乘龍看著駱青離道:“人類,這幾只都是我族中的五階乘龍,你可以從中選擇一只與它簽訂平等契約,但是你也要答應我幾個條件。”
“前輩請講。”
老乘龍目光一厲,“第一,我們乘龍一族已經在這片海底生活了上萬年,不希望有任何人來打擾我們的平靜生活,我雖帶你來到這里,但你必須保守秘密,不得將這個地方告訴他人。”
駱青離點頭同意。
其實真要她說出這個地方的具體位置,她還真說不上來,她的方向感一直不怎么好,海底這么大,沒有參照物,很容易迷失方向,之前老乘龍又游得那么快,她根本就沒記住來路。
但為了讓銀角乘龍們安心,她還是并指指天道:“我駱青離,以心魔起誓,不會向任何人泄露有關乘龍之家的任何事,若違此誓,便教我神魂俱滅,不得好死。”
老乘龍點點頭,其余銀角乘龍的對她的敵意也瞬間小了許多。
“第二,我族中的乘龍與你簽訂契約后,你必得善待與它,不得背叛算計,不得讓其陷入險境。”
駱青離也沒有意見。
既然是平等契約,那便是將靈獸與人放在同等的位置上,從此往后,靈獸便是她的伙伴,彼此互相信任,互幫互助,這是最基本的要求。
老乘龍看著面前的幾只五階銀角乘龍,閉了閉眼又道:“它們的年紀,在妖獸之中還是孩子,我知道人修修練的速度比妖獸快得多,未來有一天,你的修為興許能超過它們,而我希望你答應一件事,待到任務完成之后,你需得尊重它的意見,若它想要離開,你需得心甘情愿放它離去。”
百年以前,老乘龍受了大荒二公子的恩惠,承諾往后若有需求,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妖獸之中同樣重諾,甚至它們比人類更懂得知恩圖報,罹燼有所求,老乘龍無法拒絕,但它還是得給自己的族人爭取更大的權益。
銀角乘龍只是罹燼安排到駱青離身邊監督的,待到它的職責完成之后,老乘龍也希望駱青離能夠還那孩子一個自由。
駱青離思考了一下。
以她現在的境界,想要獨自簽訂一只五階靈獸是不可能的,這只銀角乘龍是她機緣巧合才得來,其中過程太過曲折,而在未來百年內,他們都會是合作伙伴。
人與妖獸之間的平等契約,并沒有誰占據主導這個問題,解除契約的權力在被簽訂方手中。
也便是說,駱青離若是簽訂契約的那一方,那么靈獸想要離開,就隨時都能解除契約離開,相反的,若是靈獸主動與人簽訂平等契約,那么這解除契約權就在人修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