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隊緹騎,從皇城里飛馳而來,奔向京城的四面八方。
皇城和京城的各個城門,打著瞌睡的旗手衛被人喚醒,面前是面沉如水的飛魚衛。
蕭祎從府里出來之前便做了安排,寧九收到消息之后,立刻讓人去誠國公府請了徐喬回來。
徐喬來到京衛司時,還是三更天。寒冬的夜晚,冷風刺骨,京衛司里亮如白晝。
周子龍披著皮斗篷,正在廊下等著,寧七和寧九也在。
周子龍的隨從阿姜捧來火盆,四個人坐在廊下烤火,誰也沒有說話。
四更時分,徐小富從外面跑了進來。
“飛魚衛派了緹騎出動,足有兩三百人,現在街上已經戒嚴了。”
周子龍第一個站起來,他臉色大變:“緹騎夜出,全城戒嚴,這是…”
能有這個資格的,只能是皇帝和太皇太后,如今宮里沒有太皇太后了,連皇后也沒有,那么這就是皇帝。
且,若是太皇太后或者皇后殯天,這個時候就要敲響喪鐘了。
寧九沉聲道:“莫慌,再聽聽消息。”
寧家派出去的人也來了:“城門的旗手衛已經換成了飛魚衛。”
徐喬站起身來,他大身吼道:“老周,即刻去京衛營,傳我的命令,京衛營一營二營三營,向皇城進發!四營五營六營,將各位閣老大人的府第保護起來,記住,不要驚擾府內女眷,只需圍在外面便可。”
周子龍怔了一下,道:“三爺,上面沒有命令啊,咱們這樣行嗎?”
徐喬冷笑:“京衛營直接聽命于陛下,如今陛下殯天,京衛營自當負起保護京城之責。”
周子龍想想也是,上一次崇文帝殯天的時候,太皇太后也是這樣做的,不但圍了勛貴和重臣們的宅子,就連早已沒有主子居住的秦王府和燕王府也給圍住了。
他答應一聲,轉身便向外走。
“等等”,寧七叫住了他,轉身對徐喬道,“徐指揮使還是一視同仁吧。”
徐喬點點頭,對周子龍道:“讓他們連同定國府,誠國公府,還有安昌侯府,以及秦王府和燕王府,也一并圍了。人手不夠,再多調兩營人馬過來。”
周子龍咧咧嘴,你怎么不說把十萬寧衛營全都調過來呢。
周子龍走后,徐喬撣撣沾在衣裳上的炭灰,對寧七和寧九道:“讓徐小富在京衛司里守著就行了,二位若是不困,咱們一起去皇城吧。”
皇城那邊有羽林軍,京衛營的兵馬過去,難免會和羽林軍有所沖突,周子龍可壓不住羽林軍的人,還是他過去更穩妥。
寧七和寧九笑道;“自是不困,只是要辛苦徐三爺了,待到這趟差事辦完了,我們兄弟在狀元樓請徐三爺吃酒,到時徐三爺可要賞光啊。”
“我老徐還有不去的酒局?嘿嘿,我可就等著你們的這頓酒了,哈哈”
徐喬大笑,笑了兩聲,就被再次傳來的喪鐘聲打斷了,他尷尬地干咳幾聲,怎么忘了,皇帝死了,他不能笑,不能笑啊 定國公府里,阿馬匆匆闖進后宅,隔著窗戶說道:“國公爺,緹騎出皇城了!”
蕭長敦從夢中驚醒,他只穿寢衣,光著腳跑到了屋外。
緹騎夜出,這是山陵崩才會有的。
同樣被驚醒的還有老夫人,老夫人心里一沉,連忙叫了外面值夜的丫鬟婆子,拿了衣裳鞋履追了出去。
“世子在哪里?”蕭長敦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阿馬緩了口氣,一字一句地說道:“前院的人說了,世子在一個多時辰前就進宮去了,臨走時吩咐,讓咱們府里關門閉戶。”
蕭長敦高大的身軀忽然就佝僂下來,婆子過來,給他披上斗篷,穿上鞋襪,他如同木偶一般任由婆子們擺布。
阿馬心中不忍,輕聲說道:“國公爺,阿馬陪您到書房里坐一會兒吧。”
“好。”蕭長敦由阿馬攙扶著,去了他的內書房。
書房里,一燈如豆。蕭長敦枯坐燈下,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他喃喃說道:“小時候,他是個很可愛的孩子。有一次宮宴,我多喝了幾杯,他悄悄地塞給我一顆話梅,說把話梅含在嘴里就不會吐了。那時我就在想,這孩子真是又細心又乖巧,這性子沒隨太祖皇帝,也沒隨太皇太后,也不像太子,或許是像太子妃吧。”
頓了頓,蕭長敦嘆了口氣:“阿馬,也許我把他找回來當皇帝是錯的,若是我沒有再次把他扶上皇位,而是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讓他去做個閑云野鶴,養幾個戲子,唱唱曲,賞賞花,你說他會不會能活得長久?阿馬,我是做錯了,是吧,三歲看老,他小時候就是細心乖巧,這樣的性子自是不適合當皇帝的,他本就不適合,是我硬把他推回那位子,我真錯了,阿馬啊,我真的錯了啊!”
“國公爺,您只是盡本份,何錯之有?太祖臨終前命您為監國,輔護幼主,只要陛下在世一日,您自是要按太祖的吩咐做事,您沒有錯。”阿馬走過去,給蕭長敦換了一杯熱茶。
“真沒做錯?可是他死了啊,他只有二十多歲,還那么年輕,他死了…阿馬,庵堂里的那人,放她走吧。”
蕭長敦步履蹣跚走出書房,站在夜色下,沖著皇宮的方向,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城外一座小小的庵堂里,一個壯健婦人快步走了進來,兩名在門內值守的年輕女子自覺地跟在她的身后。
婦人叩響木門,門內傳來女子清透的聲音:“門沒關,進來吧。”
油燈點起,木床上的女尼坐起身來,她望著走進來的三個人,目光平和:“有事嗎?”
壯健婦人曲膝行禮:“主上來了吩咐。”
“哦,說吧。”女尼盤膝端坐。
壯健女人沉聲說道:“那個人死了,從這一刻起,你就自由了,從此后天高水長,任你去。”
說著,婦人沖著跟在身后的年輕女子使個眼色,那女子轉身出去,很快就回來,手里多了一個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