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已定,康壽薇便笑著推開了紅藥的錦囊,嗔她道:“這是你得的賞,自是由你收著,給我又是怎么回事兒?”
與紅藥對劉瘸子本能的信任一樣,康壽薇對紅藥,亦如是。
放眼整個翊坤宮,紅藥與麻喜慈,是唯二的老實人,她冷眼看了這么久,對自己判斷還是有把握的。
拍了拍紅藥的肩膀,康壽薇明是親昵、暗是提點地道:“正所謂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是個最曉事的,該明白我的意思。”
紅藥自是聽懂了,忙斂首道:“姑姑說的是,紅藥方才去換衣裳,一路上什么人都沒撞見,就是等那婆子去凈房等了半天,這才回來得遲了。”
“原來如此。”康壽薇笑著頷首,回頭喚過個雜役宮人,吩咐她道:“去,把你顧姑姑的衣裳和斗篷都放回咱們的馬車去,她還得當差呢。”
那宮人應了一聲,接過紅藥手中衣物,自去放回馬車不提。
這廂康壽薇遂與紅藥分開,沿抄手游廊行至正堂,挑簾處,恰一陣笑聲飄出簾外,隨后便是朱氏得意的語聲:“娘娘也別太縱著三丫頭了,這孩子小嘴兒跟抹了蜜似的,平常總在我跟前小意討好,慣會哄人。”
她話里所說的三丫頭,自是指她嫡親的閨女——蓬萊縣主徐婉貞。
康壽薇悄步轉過圍屏,便見徐婉貞正立在淑妃座前,也不知說了什么,滿屋子的人皆面上含笑,淑妃亦是唇角微彎。
只有熟悉她的人方能看出,那笑容與其說是歡喜,毋寧說是敷衍。
望一眼滿面得色的徐婉貞,康壽薇的視線又往旁掠了掠,便見二姑娘徐婉柔、四姑娘徐婉順坐在下首處,離得主座兒遠遠地,徐婉柔神情淡和,瞧著倒還端靜,那徐婉順卻是明眸轉盼,人雖坐著,一雙眼睛卻飄得很。
康壽薇一眼掃罷,不動聲色行至淑妃身邊,朱氏瞧見了,微笑著沖她點了點頭,神情頗為和藹。
這一位可是翊坤宮掌事,自不可視作尋常仆役。
“表姐可莫要這般說,小孩子家么,太拘束了也不好,母后她老人家就最喜歡會說話的小姑娘了。”淑妃將帕子半掩了口,半是恭維地接下了話頭。
這原也不過是客套話,朱氏卻是聞之大喜,想也不想地便笑道:“唉喲,原來太后娘娘喜歡阿貞這樣兒的小丫頭啊,如何不早說?若太后娘娘不棄,盡可叫了這孩子去說話,便住幾日也沒甚么,我這里正好清靜清靜呢。”
這話委實極為露骨,竟是想讓淑妃出頭邀徐婉貞進宮小住,且還要住在仁壽宮里。
淑妃一時倒有些僵住了,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委實是太后娘娘那一頭,她也插不上話。只是,此刻若繞開這話不理,卻又顯得生分了。
她心里直叫苦。
她也不過順嘴一說,朱氏怎么就能當真話聽?
正自躊躇間,坐于下首的徐婉順眼珠轉了轉,巧笑著接口道:“母親這話恐要讓三姐姐哭了呢。三姐姐最是戀家了,如何舍得撇下母親?便是我這做妹妹的,也斷舍不得三姐姐外頭住去的呢。”
說著掩袖而笑,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
卻是三言兩語間便解了困局。
淑妃心頭一松,立時借坡下驢,笑盈盈地道:“這倒是的呢。姑娘家也就這十幾年能在父母身邊呆著,本宮小時候也特別戀家來著。”
一面說話,一面便含笑望了徐婉順一眼。
這徐四姑娘雖然伶牙利爪了些,倒也有幾分可取之處。
這廂淑妃歡喜了,朱氏卻是極為不虞。
方才話一出口,她便知造次了,正要想法子圓回來,徐婉順竟搶著接了話,這是做甚?
眼里還有她這個嫡母么?
合著就你一個聰明,別人都是蠢貨?
冷冷掃了徐婉順一眼,朱氏抿唇不語。
康壽薇也在看徐四姑娘。
坦白說,相較于這一位的小聰明,一直安靜不語的徐婉柔,才更有大家閨秀的氣度。
可惜,是個庶的。
康壽薇暗自嘆息。
將這話頭揭過,朱氏倒也再沒出什么幺蛾子,大家說些不要緊的閑話打發時間,很快便至飯時,朱氏便請淑妃先去外頭散一散,再去花廳坐席。
淑妃自是欣然應允,一行人出得云林堂,便直奔王府最著名的梅林。
那林中植了近百株蠟梅,乃是王府景致最好之處,每年花開之際,王爺并王妃皆會舉宴,也算京城勛貴的一樁盛事。
眾人入林時,卻見那那梅花已然開了小半,入目處,虬枝勁節,鼻息間,寒香幽冷,無論遠觀近賞,皆有一番意趣。
因天氣甚好,日頭下也有幾分暖意,淑妃又是難得出宮,興致自然是高的,便在那梅林間盤桓了好一會兒,顯是頗為歡喜。
朱氏見狀,悄悄命徐婉貞在旁暫陪,她自己假一事告個罪,便帶人轉出梅林,三繞兩彎,來至一處六角亭。
此際,那亭中束手立著數名健婦,四姑娘徐婉順則被圍在當中。
她是被人半押過來的。
方才離開云林堂時,也不知誰絆了她一下,她險些摔倒,待站穩時,前頭淑妃早去得遠了,而她的身邊則圍上來一群婆子,一個個滿臉橫肉、五大三粗。
徐婉順當時心里便“格登”了一下,欲待叫丫鬟過來,這才發覺,連丫鬟都不知去了何處。
她自知不好,強自鎮定地問有何事,那些婆子卻不回話,只半拉半圍著她往花園走,將她拉到了此處。
徐婉順一路都表現得十分溫順,心中也自有數,知道是自己方才急躁了,惹得朱氏不喜,這是要拿她出氣呢。
于是,一俟朱氏出現在亭外,她立時束手斂眉,規規矩矩地上前行禮:“女兒給王妃請安。”
“免了。”朱氏揮了揮手,又作勢向她面上端詳兩眼,笑道:“我瞧你這臉色不大好,是不是病了?”
徐婉順在她面前自來像只小綿羊,此時亦只老實回話:“回王妃的話,四娘并沒覺著不舒服,多謝王妃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