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國忠,騎著高頭大馬,帶著人出了皇城,那叫一個志得意滿。
金殿之上,邁步向前,請令平亂!
楊國忠自認為,那還是他,生平做事最果斷的一回!
同時,也是收益最大的一回。
這一切,得益于他看透了謝三郎的謀劃,在謝三郎猶豫的當口,果斷出手!
這一場大朝會,楊國忠就沒干別的,就看著人家謝三郎在金殿之上如何表演了,倒是也沒白看,一邊看一邊琢磨,你還真別說,真讓他琢磨出來點兒東西來,起碼,謝直在金殿之上三次主動開口,前前后后的邏輯,楊國忠就自認為想明白了。
最后,到了天子開口詢問,何人愿意出兵平亂的時候,謝直沉思不語,楊國忠就想明白了,他為什么不說話!
那是因為,謝三郎這一次狀告王銲謀反,其實是一個一石二鳥之計!
哪兩只鳥兒?
第一只,破案!
謝三郎能夠回到長安城,回到闊別一十八年的大唐權力中樞,說到底,還是天子要借重他破案的能力,偵破長安武庫大火就這個案子,并且借著這個案子之中的線索,順藤摸瓜肅清長安城的地面,還大唐西京一片清凈。
所以,在謝三郎剛剛回到長安的這段時間內,無論他做什么事,都脫離不開長安武庫大火一案,要不然的話,尤其是長時間難以偵破此案的時候,謝三郎也容易被別人說一句——立身不正。
怎么破案?楊國忠不知道,他只知道,謝三郎破案偵破的推進,被卡在了邢縡的身上。
為什么會卡在邢縡的身上?
就是因為邢縡這個長安城地下世界的情報販子,是戶部郎中王銲的莫逆之交,直接藏身于王銲的府邸,而王銲又是御史大夫王鉷的親弟弟,并且仗著王鉷的威勢在長安城中橫行無忌。
謝三郎如果要直接上門捉拿邢縡,以王銲那腦子不夠使的勁兒,肯定會橫扒拉豎擋的,說不定還敢跟謝三郎正面沖突起來。
人家謝三郎自有格調,不愿意把這個事兒,辦成這副破褲子纏腿的德。
所以,他就選擇了另外的一條道路——對王鉷下手!
你王銲這么強橫,又不是你自己橫,還不是仗著你哥哥的勢?好!咱也不廢話,直接沖著你的根基下家伙!我倒是要看看,一旦王鉷倒了,你個區區王銲,還能不能繼續強橫起來!
至于謝三郎為啥會選擇對王鉷下手,這就涉及到了“第二只鳥”…
第二只鳥,朝爭!
楊國忠作為“老楊家”的“現任家主”,對謝三郎的名頭,自然是如雷貫耳,不敢說對謝三郎能有多了解,但是種種耳聞,早就塞滿了他的耳朵。
大唐辦案第一能手,睚眥必報,瘦金體,三郎茶,活閻王…
綜合了種種傳聞,楊國忠通過自己的解讀,對人家謝三郎也有一番解讀,他發現,謝直這個人,對官職高低并不在意,他在乎的,只是“掌控”二字…
說白了,就一句話,我經手的案子,我自己得說了算!
只要做到了這一點,什么八品縣尉、八品御史,什么三品御史中丞,三品御史大夫,在人家謝三郎的眼里,都是一樣的。
這種態度,是對是錯,楊國忠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謝三郎此次回京,有人正好擋在了這條路上。
王鉷!
且不說王鉷這個“御史大夫”壓了謝三郎的“御史中丞”一頭,只說王鉷和李林甫聯合在一起,準備推行的“關白”、“進狀”制度,一下子就能引起謝三郎的反感!
以楊國忠對謝三郎的了解,即便他不會主動去爭搶王鉷屁股底下御史大夫的職位,也得把王鉷從御史臺掀下去!
要不然的話,以后人家謝三郎出手辦案,先告訴你王鉷,再告訴政事堂李林甫,等你倆都同意了,人家謝三郎才能著手辦案?
鬧呢!?
謝三郎能干嗎!?
所以,楊國忠早就知道,謝三郎一定回向王鉷出手!
巧了。
這一次,又牽扯到了王鉷的兄弟王銲,還敢給人家謝三郎偵破長安武庫大火一案設置“障礙”?一個羊也是趕,兩個羊也是放,來吧,一勺燴!
這才有了謝三郎安排任海川任老道,敲響登聞鼓,上金殿狀告王銲謀反一事。
這便是,一石二鳥!
不過,估計謝三郎也沒有想到,僅僅一次“狀告”,就直接逼反了王銲…
隨后,天子詢問何人出馬平亂的時候,謝三郎不說話,在楊國忠看來,那不是嚇傻了,而是不愿意!
為啥不愿意?
因為人家謝三郎“一石二鳥”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根本沒有必要親自下場去平亂!
一石二鳥,一為捉拿邢縡,二為扳倒王鉷,如今王銲謀反成真,邢縡肯定作為王銲的“從犯”難逃法網,除此之外,既然王銲真的謀反了,那王鉷無論如何也難以在朝堂之上立足了。
再親自帶兵平滅這一場“叛亂”,對謝三郎來說,那就有點得不償失了。
為啥?
兩字,名聲!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任海川任老道敲響登聞鼓,都是謝三郎在背后推動,“逼反”王銲,謝三郎也難辭其咎,如果他再親自帶兵平叛的話,未免會給別人留下一個趕盡殺絕的感覺。
這種名聲,對剛剛回到大唐權力中樞的謝三郎來說,并不算什么好名聲。
謝三郎如何考慮,楊國忠是不知道,反正以楊國忠來說,以楊國忠來說,這事兒要擱他身上,他肯定不干。
我的目的既然已經達到了,我何必對你趕盡殺絕?王鉷,你這個天子面前紅人的身份已經沒了,還能夠干多長時間的御史大夫,那已經是說不定了…即便這一次,王銲叛亂,牽連不到王鉷的身上,就以李老三對王鉷這種信任被辜負的感覺,甭多了,時間長不了!
客觀地說,王鉷最好的結果,也是被踢出大唐權力中樞,在天下隨便找個州縣讓他去做刺史。
既然這樣的話,完全沒有必要趕盡殺絕,起碼對謝三郎這個剛剛回到大唐中書的監察御史中丞來說,是這樣的,兩人之間又沒有什么血海深仇,這個事兒說到底就是斗而不破,對于謝三郎來說,你王鉷只要不在那個位置了,好了,一別兩寬,你愛去哪兒去哪兒,故此,得饒人處且饒人了唄…
所以,這在楊國忠看來,謝三郎即便坐擁三千淮南鐵甲拱衛皇城,面對王銲的叛亂,也不會主動請纓去平亂。
但是!
謝三郎怎么想、怎么做,楊國忠管不著,他就知道這件事對謝三郎來說是需要避諱的,但是,對他來說,卻是機會!
什么機會?
報仇雪恨的機會!
謝三郎跟王鉷沒仇…
他楊國忠可跟王鉷有仇!
謝三郎回歸大唐權力中樞長安城之前,楊國忠跟王鉷,因為御史大夫的職位,爭斗了多少年?你是御史中丞,我也是御史中丞,就是為了壓你一頭,我就費了多大勁?結果到了最后,讓李林甫橫插一杠子,把王鉷捧上了御史大夫的職位,楊國忠氣得不知道砸了多少東西!
尤其是每天朝會的時候,楊國忠和王鉷都站立在御史臺方陣前面,更是讓他氣憤難平,半個身位,就如果鴻溝一般擋在了楊國忠的面前,又化作一道利箭,不斷攢射楊國忠的內心!
從內心的最深處來說,楊國忠早就把這個王鉷給恨上了!
現在,機會來了!
借著謝三郎這個對王鉷下手的機會,能有一個痛打落水狗的機會,楊國忠怎么可能輕易放過?
所以,他才在金殿之上主動請纓帶人平亂!
人家楊國忠早就想想好了,這一次,他一定要“鐵面無私,秉公執法”,誰來說情請托都不好使,無論如何,也要好好審一審王銲,然后再問問王鉷,為啥要給“叛賊”王銲通風報信,一定要把這個案子做成“鐵案”!
說實話,出了皇城之后,楊國忠一路胡思亂想,到了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琢磨什么了,不過唯一可以確定的一點,就是他恨不得現在就能把王鉷捆在自己的身前認罪,簡直是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駕!快快!隨我平亂!快快!”
跟著楊國忠出城平亂之人,乃是大唐金吾衛。
他們也聽說了,王銲這一回謀反,就跟鬧著玩一樣,人數不到二百,皮甲不足十領,就算都拿著刀槍棍棒,在全副武裝的金吾衛眼里,也就是一幫剛剛放下鋤頭的農民而已。
反觀金吾衛,一次性出動了五百人,還都全副武裝。
如此一對比,這不是送上門的功勞嗎?
這一場叛亂縱然如同兒戲,但是終究發生在長安城內,而且手持刀兵上路,已經徹底坐實了謀反的事實,再加上天子在金殿之上開了金口,直接定性為“叛亂”,這個性質可就嚴重了…
金吾衛就喜歡這個!
性質不嚴重,如何才能記功?
如同鬧劇,正好,還容易得手呢!
活兒好干,功勞還大,還有什么比這個任務更好的?
趕緊的吧,別耽誤了,還等著升官發財呢!
都不用楊國忠催促,五百金吾衛如同出了匣的猛虎一般,一路滾滾向前!
就這么著,一心要痛打落水狗的楊國忠,帶著一群滿心升官發財的金吾衛,快速逼近了事發地點。
到了!
兩群人,站在長安城坊間的道路之上,正在對峙。
楊國忠看的清楚,為首之人正是王鉷王銲兩兄弟!
他們正在不停地爭吵,吵得面紅耳赤,顯然兩兄弟之間產生了巨大的分歧,而且誰也說服不了誰。
這要是別人出兵平亂,少不得多多少少給當朝御史大夫一點面子,帶著五百金吾衛停下來,派人去勸降一番,最起碼,好歹聽聽人家王氏兄弟在說什么吧…
但是楊國忠,根本就不琢磨這事兒!
為啥!?
等什么等!
萬一派人上前勸降,王銲一見五百金吾衛到場,一慫,真投降了,怎么辦?
或者派人過去聽聽兄弟倆說什么…
萬一,聽到…
王鉷說,兄弟呢,不能這樣啊,造反沒有好下場的,你就這么點人,連皇城都攻不破,你還造什么反?趕緊自縛雙臂上金殿負荊請罪吧…你放心,有哥哥在,斷就算我拼了身上這個御史大夫、戶部侍郎不要,也一定要護佑你周全…
然后王鉷就說,哥哥,你說的對!是兄弟把事情做差了…我也不是造反,就是生氣…你說我好好在家過日子,竟然有人狀告我謀反?我帶著這些人,也不是去攻打皇城,就是要把皇城大門堵了,然后看看到底是誰誣告我,我好好跟他論論道理…
然后王鉷就該急眼了,我知道兄弟你受了委屈,但是你也不能帶著人,手持刀兵,上路直奔皇城啊,這個形式,是造反你知道不知道?趕緊停了,把刀槍都扔了,咱不能落人口實…你放心,有我在,斷然不會讓你受了委屈,咱先跟陛下解釋清楚了,然后我在帶著你找謝三郎論理去!
王銲要是聽他哥哥的,直接扔了兵器束手就擒…
真要這樣的話,楊國忠還這個叛亂還平是不平?還怎么通過王銲的這次叛亂牽連到王鉷的身上?
所以楊國忠表現的特別干脆,抽出腰間橫刀揮手向前,一聲大喝:
“諸軍聽了,陛下有旨,平亂,給我沖!”
根本就不給王氏兄弟辯駁的機會!
金吾衛聽了也不客氣,直接向前!
朝堂大佬之間的齷齪,他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們就知道,眼前這兩撥人里面,有王銲的造反隊伍,殺了人,就是功勞,平了亂,更是大功!向前,就是升官發財!
現在帶兵平叛的楊國忠都下令了,這還有啥可客氣的,上!誰敢攔著老子升官發財,老子劈了他!
瞬間,五百金吾衛,在楊國忠的一聲令下,嗷嗷地就撲了過去,直奔王鉷、王銲兄弟倆人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