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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7章 白袍文士

  高明一說有消息,安祿山還沒有說話呢,他身邊的白袍文士就不干了。

  高明頓時就是一皺眉,你誰啊,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別看現在長樂驛的正堂之中人不少,華蓋云集、朱紫滿堂的,但是這些人都遠遠地站在外圈,關注歸關注,卻不好意思上前,一來高明上報的消息太過驚人,一個處理不當就是朝堂大動蕩,誰也不敢輕易地沾染這些麻煩上身,二來,身份不夠。

  為啥不夠?

  看看能夠站在內圈討論這件事的都有誰就明白了。

  高明,消息是他帶來的,自然不必多說。

  王鉷,御史大夫,戶部侍郎,李老三面前的紅人,身兼十余職。

  李林甫,大唐首相,更是不用多言。

  安祿山,東平郡王,幽州、河東雙料節度使,同樣是李老三面前的紅人。

  這么說吧,僅僅從衣物顏色上就能看出來。

  以前介紹過,大唐官服根據品級進行劃分,最為顯眼的,就是顏色,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穿紅,七品以上掛綠,九品以上著青。

  就內圈的這幾個人,三品以上的紫袍就有三個,唯獨高明的品級稍低,但是他今天穿著御史臺特有的獬豸袍,一時之間,還真不好說品級如何。

  這么一看,內圈幾人的層次,別說在這長樂驛了,就是站在朝堂之上,也是最核心的一群人了。

  現在這么一群人,站在一起說話,還是談及三千斤火藥的要事,別說普通人等,就是朝堂之中滿朝文武,輕易也近身不得,在這么一種情況下,一位白袍文士,搶在其他人開口之前,直接張嘴質問高明,這就顯得特別突兀。

  高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四十多歲,長得還算是周正,一雙眼睛精光四射,倒是顯得很是精明,最顯眼的,還是身上的那一件白袍。

  這種士子白袍,在大唐很是常見。

  剛才說了大唐衣物,在顏色上是有專門規定的,官員就占據了四個顏色,朱紫綠青,皇室又占據了一個明黃色,剩下的顏色可就不多了,事實上,再減去商人、屠戶才會穿戴的純黑色,能夠穿戴的顏色,可就不多了。

  事實上,唐律有所規定,百姓,無官身,只能穿戴褐色。

  為啥是這個顏色?

  因為這是織物的本色,不用染。

  行了,唐律差不多把常見的顏色做了規定了,但是,這里面,卻刻意忽略了一個群體。

  什么群體?

  讀書人!

  按照大唐在衣物上顏色的規定,讀書人就有點尷尬了。

  讀書,進學,沒有通過科舉考試之前,就算是讀書人,也還是個老百姓,但是呢,讓這些讀書人穿老百姓的褐色衣物,他們又有點不認頭,都穿一樣的,怎么才能彰顯他們跟老百姓不一樣的身份?可是,不穿褐色,也沒別的顏色穿戴啊,那不都讓唐律給管住了嘛,這些讀書人要是敢穿,大唐各級司法機關,就得讓這些讀書人知道知道什么叫律法威嚴。

  怎么辦?

  有招!

  也不知道是哪一位讀書人澤被蒼生了,竟然發現了,唐律給留了個口子——白色!

  就它了!

  以白色為主體,做衣服去!

  事實上,在大唐,讀書人仿制道袍,用白色的麻布做上一領長袍,穿在身上,又飄逸又顯身份,這種白色麻布的長袍,在大唐有個專用的名詞——士子長袍。

  事實上,士子長袍在整個大唐,很是流行,平常穿的人也不少——除了讀書的士子,不得不穿之外,那些有官身的,在不愿彰顯身份的場合之中,也往往穿上士子長袍虛應故事。

  但是,今天,肯定不是這種情況。

  為啥?

  因為今天長樂驛里面的這些官員,都是奉命前來給安祿山送行的,那是天子親令,在朝堂之上直接發布,打了滿朝文武一個“措手不及”,在這種情況下,誰還能回家換衣服去,還不是都開了朝會直接就來長樂驛了…

  而這位中年文士,就算沒有資格去參加朝會,單獨來給安祿山送行的話,也得穿著官服過來啊,在這種場合,他有啥資格“不彰顯身份”?

  所以,他今天能穿著士子白袍出現在長樂驛站,不穿官袍,不是不想穿,而是不能穿。

  既然如此,那么這位中年士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讀書人,或者準確地說,他就是一個老百姓!

  那這就有點意思了。

  三名紫袍官員圍成一個小圈子,聽著高明這個天寶朝最負盛名的監察御史,匯報三千斤火藥的“嚴重事件”,結果誰都開口呢,他一個沒級沒品的“老百姓”,就敢開口說話,火藥味還敢這么重得指責高明…

  就一個問題,他配嗎!?

  高明的雙眼一瞇,就要開口。

  卻沒有相當,被王鉷搶了先。

  王鉷身為天子面前的紅人,也是朝堂之上的一方大佬,聽到“三千斤火藥流落長安”的消息,早就心神劇震,再聽到這三千斤火藥,有可能跟安祿山有關系,冷汗都冒出來了,這個時候,他還真沒心思關心自己手下的一個監察御史的情緒,他關注的重點,還是事件本身。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真要是說起來,王鉷也是夠倒霉的,他和楊國忠分別就任御史中丞,為了御史大夫一職,明爭暗斗了這么長的時間,最后還是借了李林甫的勢,才壓了楊國忠一頭,當了這個御史臺的老大。

  結果,一上任,就是迎頭一擊。

  灞水碼頭大火,燒毀漕糧五百萬擔,燒死燒傷更是不計其數!

  王鉷私下里找高明提前結案,固然有他弟弟王銲,接了邢縡的請托,讓他不得不考慮一下王銲的意愿,更主要的原因,也是為了他自己——早結案,早省心,要不然放任高明一路探查下去,誰知道能夠牽連出多少麻煩事兒?

  他王鉷自家知道自家事,他當這個御史大夫,與其說是執掌御史臺,還不如說就是跟楊國忠較勁呢,說實話,王鉷也真沒想自己能在御史大夫這個職位上做出什么成績來。

  御史臺?破案?就他王鉷?

  快別鬧了!

  再能破案還能趕得上汜水侯謝三郎嗎?他王鉷有自知之明,被說謝三郎了,單獨論及破案的能力,他連高明都比不上。

  這也就是人家謝三郎出鎮淮南,一心改革鹽法、發展海運,實在沒時間回京供職,要不然的話,人家謝三郎只要和李老三說一句軟話,只要他踏入長安城城門一步,這個御史臺老大的位置,就是人家謝直的!就算人家是御史中丞,自己是御史大夫,看著好像能壓謝直一頭,那也沒用,人家照樣兒是御史臺的老大,因為能耐就在那擺著呢,不服是真不行!

  實打實地說,王鉷之所以能夠當然這個御史大夫,就是仗著謝三郎如今不在長安城,才讓他撿了這么一個便宜,要不然的話,想都別想。

  再說了,王鉷如果真想干出來點成績,他身上兼職十多個呢,哪個不能出成績,非得在御史臺?他安身立命的本錢,還是在戶部,還是在想辦法給天子摟錢,真有那閑工夫,好好想轍多給天子掙點錢不好嗎?

  所以,王鉷面對足以震動朝堂的大案,灞水碼頭大火一案,在得知了消息之后,一點破案揚名的心思都沒有,只想早早地抹平了這件事情,好圖個省心。

  在他看來,什么大案要案的,只要在我的任期內,大家你好我好不就行了,等過個兩年,就算謝三郎不返京,他也會主動退位讓賢——

  御史大夫,老子干過,而且比你楊國忠干得早!主要有我王鉷在一天,你楊國忠就只能在我手下當一個御史中丞!

  這就行了!

  到了這種程度,他這個御史大夫,就算是沒白干!

  至于案件,能力能力不行,心思心思沒有的,王鉷才不愿意費那事兒呢!

  結果,摁下葫蘆起來瓢!

  王鉷這是萬萬沒有想到啊,剛剛逼著高明把“灞水碼頭大火”一案給結了,隨手派給他一個掃尾的任務,人家高明,竟然給探查出這么大的事情來!

  縱然王鉷不愿意在御史大夫的任上盡職盡責,但是身為一方朝堂大佬,也不能坐視三千斤火藥隱藏在長安城中,更不能坐視這三千斤火藥跟安祿山有聯系,如果有的話,說什么,他都不能放任安祿山離開長安城!

  事實上,在高明向安祿山甩了一個眼神之后,王鉷已然做好了準備,即便拼著得罪眼前的這位東平郡王,也不能讓他就這么回歸范陽老巢!

  實話說,王鉷正給自己鼓勁呢,結果聽了高明一說,“沒有實據,只有消息”,頓時就有點泄氣,不過泄氣之余,也是滿心歡喜,三千斤火藥流落長安城,固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但是,相對于這三千斤火藥是安祿山悄悄運送到長安城的,事態的緊急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現在的問題,又一次回到了剛才的那個問題上,這三千斤火藥,到底跟安祿山有沒有關系!

  想到這里,王鉷也顧不得其他了,什么白袍文士該不該開口之類的,現在不重要,重要的是——

  “高御史,你說有消息…事關重大,你把這個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訴我等,不要隱瞞,同樣不要夸張,我等自有判斷。

  說吧,這個消息,具體是什么?”

  高明一見是王鉷開口,也不得不回答,畢竟人家是名義上的頂頭上司,他這次前來長樂驛,名義上也是打著想御史大夫匯報的旗號,更何況一會他要做的事情,最好也能得到王鉷的支持,所以,來不僅搭理那白袍文士,只得轉向王鉷。

  “回稟大夫,剛才說到的,那三千斤火藥,在一群黑衣人的手中,現在能夠明確知道的,一共是六人,其中三人是胡人,三人是漢人。

  漢人暫且不說,只說那三名胡人,有人發現,他們進入了親仁坊的東平王府!”

  “胡人?”

  王鉷聽了,就是一愣,隨即瞥了身邊一臉怒色的安祿山,不說話了。

  親仁坊東平王府,正是年后天子李老三為了示寵,賞賜給安祿山的府邸,天子有令,讓滿朝文武前去恭賀喬遷之喜,他王鉷身為天子面前的紅人,自然也是去過的…

  至于胡人出沒在東平王府…

  高明一說完,王鉷就信了八成,因為,安祿山,本身也是胡人!

  他這一沉默,安祿山臉上的怒色更重。

  結果還沒等安祿山開口,倒是那位白衣文士又搶了先。

  “有人看見!?

  笑話!

  胡人長相,大異于中原人士,有多少人能夠區分胡人長相的細微差別!?

  我家王爺是胡人出身不錯,但是對國朝,對天子,忠心耿耿,人所共知!

  就因為一句‘有人看見’,就能勞動您高光卿高御史親自來長樂驛,難道這長安城中的所有胡人犯錯犯罪,都要問罪我家王爺不成!?”

  高明一聽,臉色徹底陰沉下來了,這話就是扯淡,說這些,根本不能對事情本身有任何幫助,純屬斗氣!

  再說了,這白袍文士,也確實有點不像話,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斷高明的言語。

  高明微瞇起狹長的雙眼,僅僅盯著這貨。

  “你是朝廷命官!?”

  白袍文士頓時老臉一紅,沒說話。

  “你是王府屬官!?”

  白袍文士更顯尷尬,還是沒有說話。

  “你是東平王的親眷,可以代表東平王在朝堂之上出言以正視聽?”

  白袍文士更是訥訥無言,一張臉紅得跟個猴屁股一樣。

  高明就知道是這么個結果,就這貨,一看就知道是安祿山身邊的幕僚、謀主之類的角色,在安祿山面前,可能很有面子,但是那是在私下里!在明面上,他連個官身都沒有,如何能夠代替安祿山開口?

  高明得理不饒人,緊緊盯著白袍文士,一聲低喝:

  “一不是親眷,二不是命官,三不是屬官,有和資格在大唐首相與御史大夫面前大放厥詞!?

  三千斤火藥流落長安城,御史大夫尚且謹慎再謹慎,豈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打斷!?”

  怒喝過后,高明依舊不打算放過這貨,瞇著狹長的雙眼,上下打量這位白袍文士。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質疑高某的消息,想要干什么?

  難道…你知道這三千斤火藥現在何處?

  還是…嘩眾取寵混淆視聽,好干擾朝廷追查火藥的進程?”

  此言一出,白袍文士臉色大變,這大帽子扣過來,誰受得了!?別說他現在連個官身都沒有,就是朝堂之上一個普通的六品官七品官,真要是把在場的大佬逼急了,先拿下了好好審審,也是正常,還能美其名曰,防患于未燃!

  就連安祿山聽了高明的問話,都有點遭不住了,真要讓高明拿了白袍文士,三木之下一頓審問,不是事兒也是事兒了。

  “高御史,莫要隨口攀誣!他不過護主心切而已…”

  高明冷哼一聲,就要趁熱打鐵,卻不料,又是王鉷開口了。

  “高御史,且住了!

  先說案子…

  你剛才說,有人看到那六名黑衣人進入了東平王府…

  消息確切嗎?”

  “確切!”

  這回連李林甫都緊張了,如果這要是真的,事情可真就麻煩了。

  “高御史,這個時候,可不是置氣的時候。

  我等知道你淮南一系,和東平郡王向來不睦,當時我也相信謝三郎的開山大弟子不會因私廢公…

  現在,我正式問你一句,你是如何確認這個消息是確切的?”

  王鉷了一臉緊張地追問了一句。

  “是啊,消息來源你查證了嗎?怎么就是確切的了呢!?”

  高明冷冷一笑,從牙縫了蹦出來兩個字。

  “邢縡!”

  李林甫:“…”

  王鉷:“…”

  安祿山:“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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