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看著任老道,也有點愁得慌。
他如何也想不明白,這位“江湖人”到底又是因為什么被捆到了這里,又是因為什么被捆得跟一個倉鼠一樣…
不過,該怎么說就得怎么說,剛才高明三人最危險的時候,正是任老道奮不顧身地一躍,一頭撞在黑衣人的身上,讓剛剛越窗而過的黑衣失去了平衡,這才讓高明得手,要是沒有任老道這么一下子,別說高明能不能一刀結果了這個黑衣人,能不能及時擋住這個黑衣人,不讓他侵擾了守衛大門的周全和劉安,那還兩說著呢…
毋庸諱言,要是沒有任老道,高明三個人,就麻煩了。
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任海川、任老道乃是高明三人的救命恩人。
現在,“救命恩人”就躺在地上,讓人捆得跟一個倉鼠似的,縱然不是高明三人捆的…好像,也有點不合適哈…
所以,高明勉力起身,走到任老道的眼前,終究是支撐不住,又是一屁股跌坐在他的身邊,然后在任老道滿懷期望的眼神之中…沒動捆住的手腳,倒是把他嘴里面的破布給掏了出來。
“呸呸呸…”
破布既出,任老道頓時一陣干嘔,掙扎了半天之后,這才算是勉強喘勻了氣。
第一句話,“有水嗎?”
高明也有點無語,我這一天折騰下來,可也是一口水沒喝著呢,剛才生死拼殺了這么長時間,你覺得我還能在身上帶著個水袋不成?真要是帶著,剛才周全還至于在張姓中侯家里和“加了料”的茶水嗎?
不過,這,終究是人家“救命恩人”提出來的第一個要求,不滿足…也有點不合適哈…
“賴忠!”
賴忠聽了招呼,進門一聽,轉身就走,再次回來的時候,手上還真多了兩個水袋。
高明看著他遞過來的水袋,搖了搖頭,只取了其中一個,對賴忠說道:“給他們倆送點水…”
然后拿起那個水袋,給任老道灌在嘴里。
“咚咚咚…”
一頓灌。
高明收手的時候,任老道也喝了不少了,卻在嘴里留下了一口,咕嚕了半天,“噗”的一聲,吐得遠遠的。
高明都看愣了,這是…漱口呢?
然后臉色變得古怪,有句話想問,卻又有點不好意思——是不是…順序錯了啊?漱口不應該在喝水前面嗎?你漱口是為了把嘴里面的臟東西吐出去,喝水是為了解渴,現在,先咚咚咚一頓喝,嘴里面臟東西不都沖進去了嗎?然后再漱口,還有啥用!?
不過呢,還是那句話,救命恩人嘛,咱給他留點面子,就不提醒了…
卻說任老道喝了水,又漱了口,把目光轉向高明,一臉疑惑,“你為啥還不給我松綁?”
一句話,問得高明還挺尷尬,現在的局面,任老道倒著,高明坐著,任老道捆著,高明看著,一會兒高明還要問任老道點事兒——這么對待“救命恩人”吧,具體而言,在大唐有個通行的描述,審問!
不過,就是,審問!
放開還是不放開,不會根據任老道到底是不是高明的“救命恩人”來判斷,真正決定這個的,是——
“道長,您怎么在這里?還被…”
高明話還沒問完呢,任老道就不干了,怒噴道:“還不是因為你們!?”
高明一愣,還真沒聽明白,剛要問清楚,卻不想,耳房之外,突然傳來一聲喝問。
“道長這話是何意!?難道還是我淮南人捆你至此!?”
轉頭一看。
小義。
闊步而來。
小義進了耳房,先看了高明一眼,見他雖然神色疲憊,但是精神尚好,最起碼還全須全尾地坐在耳房之中呢,點了點頭,又看耳房門口的周全和劉安,旁邊的賴忠趕緊上前。
“啟稟老大,周全沒事,一來疲憊,二來中了蒙汗藥,睡一覺就好了,就是考慮他拼殺良久,這才沒有叫醒他,要不然的話,一盆涼水也就醒了。
至于劉安,倒是有點麻煩,肩頭中刀,本來傷勢不重,也曾經簡單包扎過,如果好好休養,不過皮外傷而已,不過他受傷之后,馬上就投入了戰斗,遷延時間過長,流血不止…現在主要問題已經不是肩頭的傷勢了,主要是流血過多,這個沒有什么好辦法,即便有三爺從遼東交易來的人參補血,卻也要休養一段時間了,目前來看,如果不想影響到日后,最少也要休養半年…”
小義點點頭,面無表情,他執掌淮南諜報司以來,暗中的拼殺不知道組織過多少次,比劉安要重的傷勢,也不知道見過多少了,別說休養半年才能恢復,就是缺胳膊少腿,甚至命喪黃泉,小義不知道見過多少了,在他看來,能夠休養半年就恢復如初的傷勢,實在不值得再關注,不過,這件事比較麻煩的,就是劉安乃是高明的貼身護衛,僅此而已。
“賴忠,從現在開始,你的戰斗小組,脫離諜報司,給大少爺做貼身侍衛!
注意,長安事多,日后行事,不得像諜報司一樣肆無忌憚!
另外,最近也不太平,你們和周全一起,一定要保障少爺的安全!”
小義直接下令,賴忠俯身領命。
小義點了點頭,然后接過賴忠手中的水袋,走到高明面前,親手遞給他。
“還好吧?有傷嗎?”
高明搖了搖頭。
“沒什么,就是折騰的時間長了,有點累…”
說著接過水袋,“咚咚咚”一頓猛灌,他也渴啊,本想伺候著“救命恩人”喝水之后自己也喝點呢,結果一看任老道先灌水再漱口那架勢,就不想跟他在一個水袋里面喝水了,就這么把水袋捏在手里,沒動,現在小義把水袋遞過來,又是周全、劉安用過的,這還有啥可客氣的。
小義看著高明點頭說累,總算松了一口氣,趁著高明喝水的功夫,轉頭看向任老道:
“道長,說說吧,怎么流落至此,又是因為什么,非說如此境遇是因為我淮南?”
任老道的臉色一正。
你別看他現在跟高明說話,多多少少有點隨意,那是因為他剛才那一撞,真是救了高明三人一命,他任老道雖然不敢以“救命恩人”自居,但是他終究是給高明幫忙了不是,既然在事情幫忙不幫忙上“有來有往”,那說話稍稍隨意一點,不也是正常的嗎?
但是,任老道可不敢這么對待小義。
一來,他可沒有當面給人家小義幫忙,即便他覺得也給小義幫忙了,但是人家小義不知道,至少現在不知道呢,說白了,人家不認,你敢隨意,那就是找事呢!弄不好的話,幫了忙,可能還落不了好…
二來,任老道怕小義。
別看那天在邢家賭場里面,當著邢縡的面兒,高明又是砍人又是逼迫的,把邢縡折騰得夠嗆,看著頗有一種威壓全場的感覺,但是任老道知道,那是小義這個謝家部曲讓著“淮南大少爺”呢,要不然的話,以“笑面神”的威勢,哪里還能把威壓全場的機會留給高明?
這個事兒,高明這個“淮南大少爺”,國朝堂堂的監察御史,自然不清楚,畢竟人家這一步步青云直上的,走的,都是官面之上的道路,而且走得一帆風順的,不清楚“笑面神”,也正常。
不過,高明不知道,他任海川一個“江湖人”能不知道嗎?
事實上,自從謝三郎在揚州成立了諜報司,并且不遺余力地想諜報司傾斜資源之后,小義就大刀闊斧地開始發展淮南諜報司,說實話,諜報司的發展,主要方向,還是想情報收集和情報分析這方面發展,但是無論是情報收集還是情報分析,都需要有罪起碼的武力作為保證。
實打實地說,就是武力保障,這個在淮南諜報司整個工作序列之中最靠后的選項,就給大唐的“江湖人”帶來了滅頂之災,什么江湖幫派,什么江湖豪客,全都不好使,不管你是坐地大豪,還是流浪劍客,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
別的甭說了,現在江湖人都知道,只要碰上了淮南諜報司的人員,你躲著點,準沒錯!
在這種情況下,執掌整個諜報司的小義,“淮南笑面神”,那是什么江湖地位!?
如果說謝直謝三郎,身為淮南節度使,乃是大唐朝的堂堂一方諸侯,那么,小義在整個大唐的江湖之上,也絕對是一方諸侯!
面對這樣的小義,任老道敢隨意嗎?
不過,不敢隨意是不敢隨意,任老道身為“江湖人”,自然知道,有的時候,就算再心虛,也不能倒了架子,真要是上來就“慫”,好多能辦的事情,也辦不成了…
面對小義的問題,任老道硬咬著牙,問了一句:
“小義哥,我就問您一句話,您這次來張守珪的廢園,是為了什么?”
小義一愣,看了看高明,見他也迷迷糊糊的,不明所以地問道:
“我淮南諜報司,前來清繳黑衣人…正是通過邢縡拿到的消息,當時我向邢縡提要求的時候,你不是也在場嗎?問這么干什么!?”
“對啊,黑衣人!”
任老道一聽這個,可算是來了精神。
“你找邢爺,打聽黑衣人的消息,邢爺不也得打聽去?黑衣人又不是他養的,還能你一問他就知道啊?
怎么打聽?
用人打聽唄!
以前干這種事情的,都是邢四…這不是邢四被你們一刀砍了手嘛,這事就落在我頭上了…”
“你先等會…”
高明直接攔住了任老道的話頭,滿臉疑惑地說道:
“我怎么記得,道長您是跟邢縡論朋友呢…
幫著他打探消息,這不應該是他手下的活計嗎?
這事兒,怎么還落在您的頭上了?”
任老道聽了,難得地老臉一紅,期期艾艾半天,最后一咬牙,說道:
“嗨,這事兒…雖說有點丟人吧,但是都這時候了,我就跟你們說實話吧…
我這一趟來長安,一個,是訪友,就是奔邢縡來的,也是朋友的朋友這么介紹的,過來認識一下,二來呢,也是找口飯吃,不是都說邢縡在長安城地下世界里面呼風喚雨嗎,我就想著,要是接觸著還行的話,就在長安跟著他混口飯,總歸比在嶺南老家強點不是…
這不,邢四,讓你們給砍了,雖然沒有危機生命吧,但是也是流血不少,需要好好休養一段時間…
我就想著,這不就是個機會嗎?這不,這才主動跟邢縡提了一句…
他也是給面子,直接安排了他們賭場里面的兩個人,跟我一起,在長安城里面,掃聽黑衣人的下落…”
高明聽了,點點頭。
明白了。
這任老道說得也算是實在,這不就是“江湖人”,走江湖走累了,然后準備找到合適的地方落腳,不再過那些漂泊不定的日子,準備好好找個地方吃口安穩飯嗎?
也算是人之常情。
隨后,高明聽任老道繼續說道:
“實話說,我領了邢縡這個任務之后,有心把事情辦得漂亮點,辦得越漂亮,不是越能顯現咱的能耐嗎?咱們哥們越有能耐,邢縡就越得高看咱們一眼,等我提出來落在長安跟他混的時候,不也能多落下點好處嗎?
所以,咱哥們為了找那些黑衣人,還真是動了心思…
巧了,邢縡派給我的那個小子,其中一個,就住在永寧坊,那天我也是閑轉,走著走著就到了這里,那小子邀請我到他們家喝口水,就進了坊門,結果看到這么大的宅子,竟然就這么荒著,我也覺得奇怪,那小子就給我介紹了一番…
也是怪我貪心,我聽說這是幽州節帥的宅子,就想著萬一別人找不到值錢的東西,或者落下什么,咱們撿著了,不也是白來的收入嗎?
結果,這一進來,倒霉了,正好碰上了這群黑衣人…
邢縡手下那倆小子,長安本地人,路熟,還年輕,腿快,見事不好,直接就跑了!
可憐我一個老人家…”
說著,任老道都快哭出來了。
高明聽了,沒忍住,差點笑出聲來,這老道,也是夠倒霉的…
“所以說,我落到這副田地,都是以為你們淮南人,要不是幫著你們找黑衣人,也不至于如此!”
任老道也不知道是真哭還是假哭,反正哼唧了沒兩聲,突然變臉,直接低喝,一副“你們得賠償我的架勢!”
“那不對!”
小義還沒說話呢,高明卻開口了,你任老道是“救命恩人”不錯,但是也不能不講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