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四散,似乎預示著雄圖霸業終是一場空。
休歌單于望著黑沉沉的四周吼道:“后來怎么樣了?給我出來!”
只聽階下一人沉聲道:“陛下,后來什么都沒有。一切都結束了。”
這時燭光重新被點燃,眾人全都望向說話之人。原來乃是戲班的領隊女子。只見她身量甚是嬌小,說話的口音也溫和婉轉,明顯不是匈奴族人。
休歌單于森然道:“沒有了…意思難道是我們匈奴人會就此滅亡不成?”人們從這句話里已不難聽出陣陣殺氣。稍有眼色之人都知道該怎么回答。
可那女子卻道:“大王說得不錯,正是此意。”
女子抬起雙眼,毫無懼色的盯著休歌單于。休歌感到背后升起一股寒意,但他不肯示弱,冷冷道:“好笑,我匈奴健兒無不是以一當十的勇士,現在我麾下控弦之士不下十萬,抵得上漢人百萬雄兵。說我們會滅亡,真是不知所云!”
女子道:“您有您的道理,我卻有我的見聞。這火中的景象其實并非幻象,而是未來將要發生的事,在下只是將它呈現出來而已。況且就算匈奴的勇士厲害,也未必比肅慎國的妖魔兵更厲害吧?”
休歌冷哼道:“什么妖魔兵,無非是一群披著奇裝異服的小丑而已。拿這種話嚇唬本單于,真當我是小孩子嗎?”
女子——也就是美雪嘆了口氣。她已看出休歌單于狂妄自大,輕易聽不見旁人的勸諫,只有露一手法術才能讓他相信自己的話。
于是她摸出張靈符往地下一擲,但見紫霧騰空而起,從中跳出一只獨眼的怪物。此怪受美雪的召喚而來,名曰清坊主,乃是扶桑國一種有名的妖怪。其頭腦簡單,性格木訥,然而力大無窮,尋常十余個力士都不是他的對手。
美雪道:“大王若是不信,可讓人與這小妖角力,一試便知妖魔的厲害。”
單于身旁怎能沒有一兩個勇武好戰之人?只見一個生得如黑鐵塔般的勇士高聲道:“我來!”不等單于答應便緊走兩步站到清坊主面前。
清坊主卻對他視若不見,一只獨眼茫然的四處顧盼。那勇士一聲斷喝,小跑幾步,捏住住清坊主肩膀,用盡平生力氣向下一翻,本擬將這妖怪摔個四腳朝天,好讓自己在單于面前立功顯勝。
妖怪雖紋絲未動卻被他抓得痛了,昂頭怪叫一聲,胳膊猛地向外一甩。那大漢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向后飛出,砰的一聲撞到燈臺上打翻了燃燒的油火,燙得自己哇哇慘叫。
清坊主側過臉,怒氣沖沖望向休歌單于。單于見他力氣如此驚人不禁住嚇得后退了半步。但美雪把手一揮,妖怪便在青煙里化成一張小小的紙片兒,回到她手中。
休歌單于心中不禁又驚又怒,沉聲喝道:“來人!把這些逆賊給我拿下了!”
一眾人等除美雪和李殘外都是匈奴人,頗知如何與單于打交道。于是齊齊跪下用匈奴語說道:“大王,我等苦心進諫而來,您一言不合便殺忠直之人,豈不讓天下牧民心寒?”
紫云閼氏也勸道:“大王,他們都是匈奴男兒,又是從犯,不可枉殺。至于那兩個主犯似乎懂些法術,大王可探探他們的真正來意,即便要殺也不急于這一時。”
休歌陰沉著臉點了點頭,向美雪問道:“妖魔厲害,朕是信了。可是你說我匈奴會被滅國卻有何憑據?若能拿得出證據來,我便信你;若是拿不出,便是擾亂我軍心,詆毀我族人,朕一樣要判你的死罪。”
美雪搖了搖頭:“大王,民女說了:火堆上所呈現的乃是未來即將發生之事,民女只是將它演了出來而已。大王若不信大可以試試看。”
休歌單于森然笑道:“好!”突然一把將李殘拽到自己身旁,然后拔出配刀抵在他脖子上道:“那你說說片刻之后,你這位同伴到底是死是活呢?”
這再清楚不過了,美雪如果回答“會活”,單于便立即處死李殘;但倘若美雪說“會死”,休歌單于卻會偏偏放他一條生路。
可是如此一來,他們便犯了欺君之罪,最終還是會被開刀問斬。所以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送命題,誰也解答不了。
但不料美雪昂然道:“啟稟大王,他當然會活下來。”
休歌冷笑一聲:“哦,是嗎?”說罷舉起彎刀猛的砍中李殘脖頸,只見人頭咚的一聲落地,滾出老遠,鮮血灑滿金階。
休歌單于緊緊盯著美雪:“女人,你猜錯了。”
不料美雪一笑:“不,我沒錯。”
話音未落,那些流淌而出的鮮血忽然即迅速返回腔子里,頭顱打了個滾后,嗖的一聲飛到脖子處,轉了幾轉,隨即完好如初。只見那連接之處極為光整,竟連無半點受傷的痕跡都沒有。
李殘左右甩了甩頭,兀自懵懂的問道:“剛才怎么了?”
眾人一陣驚呼,這砍頭不少見,可是砍頭之人長了回去卻是生平聞所未聞之事。莫非這女子會什么妖法不成?
一擊不成,休歌單于心中的惡念卻被激發。他發了狠,舉起彎刀又是一劈。可那顆的頭顱再按照原路返回。似乎在嘲笑他的無能。
修個單于整整砍了七次,這景象也重復了七次。
最后美雪突然大喝道:“大王,您難道還執迷不悟嗎?”
休歌一愣:“我…你說什么?”
美雪道:“凡為君者,當以仁義為立身之本。大王您逆天而動,殺害無辜忠良,老天豈能不震怒?又豈能讓你殺掉這個無罪之人?
大王,你可知道自己的這種行為已經冒犯了至高無上的騰格里,再繼續錯下去只怕挨刀的便是你了!”
聽了這話,休歌一驚。他不怕別的,卻只怕騰格里降罪。況且他方才砍到第三刀之時心中怒氣已消,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實與暴君無異。可他砍到第七刀仍不停手,無非為一點臉面而已。
現在回想起來,難道為了臉面就可以不顧一個無辜之人的性命嗎?正是因為這一點反思,他在美雪責問下才能立即醒悟。19樓文學 于是單于忙拋掉手中的彎刀,心驚膽戰地說道:“我一時被憤怒蒙蔽雙眼,懇請仁慈的騰格里寬恕我吧!”
美雪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大王如此誠心,想必騰格里一定不會見責。”
原來方才就在休歌把李殘拉到一旁的剎那,美雪便以極快的速度將一道靈符貼在他身上。這道靈符映出的乃是幻象,并沒有什么特別神奇之處。
其實休歌看不見,他每一刀都斬在李殘頭頂三寸遠的位置。他自以為殺了李殘七次,卻只是空揮了七次而已。
李殘和美雪相視苦笑,若是說得通道理,誰又愿意用這種連蒙帶騙的辦法呢?
經此一節,單于已將兩人視為世外高人,態度變得恭敬起來。
他問道:“敢問兩位是何方神圣?”
美雪道:“我們本是化外游民,但因為知悉匈奴一族即將遭受亡族滅種之災,是以于心不忍,特來提醒大王。”
休歌驚出一身冷汗,點頭道:“兩位請上座說吧!”
二人入貴賓席,美雪道:“大王,旁的事可以先放一放,目前最大的威脅乃是來自于您的勁敵肅慎國。”
休歌單于本不糊涂,此刻終于意識到自己面臨的危機。兩國連年交兵,匈奴逐漸敗多勝少,這是不爭的事實。他卻總是躺在過去的榮譽上對現狀視而不見,實在不是一個有為君主應做的。
想到這兒,他深揖一禮道:“請兩位高人教我對策。”
這種禮儀已是單于能給庶民的最高待遇了,美雪點頭道:“大單于,肅慎國的兵將其實殊無可懼之處。他們不過是喜歡炫耀儀仗的繡花枕頭。如果真論起真刀真槍的打仗,那是萬萬比不過匈奴健兒。所以肅慎國真正的厲害之處不在于其兵將,而是兩樣法寶。
第一樣乃是妖魔兵——您是聽說過的。
至于第二樣嘛,乃是女王的獨子,一個不會長大的嬰兒。此子的可怕程度卻比妖魔兵更甚數倍。”
單于緊張地咽了下口水,問道:“他們有何厲害之處?”
美雪道:“先說妖魔兵。它們來自魔界,個個生有尖牙利爪,并且善于使用法術。尋常幾十人合力都未必能殺死其中一只較弱的。
這三千魔兵合在一起便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實在是難以對付。”
修個單于沉吟半晌道:“莫非我傾全國之力與其決一死戰還不能獲勝嗎?”
“很遺憾,不能。”美雪搖頭道。“正如畫面所示,最厲害的怪物還沒有出場呢。三千魔兵雖然兇狠,卻也只是兵而非將。這肅慎國大將乃是女王的兒子——那個長不大的嬰兒。
此子天賦異稟,在降生之時又吸足了女王的怨氣,因此力量極為強大,有撼天動地的能耐。他于數年前沉入地下,身上生出無數根須,在外化為各類建筑,可以說整座肅慎國的王都都是他一人的化身。這是一座活的城堡,您的大軍只要開進去便會立即全軍覆沒。”
單于冷汗連連,搖頭道:“我…我不明白,人怎么可能是城呢?他吃什么?”
“當然是吃人。”美雪冷冷答道。“肅慎國鮮有人活過五十歲,相信大王也早就聽說過這個傳聞吧。他們官方的解釋是肅慎國乃人間至福之地,無福消受的人自然要早死。可實際上的情況卻是所有人無論男女,一旦到了五十歲便會成為那嬰兒的盤中餐,以血肉之軀為他提供營養。所以說肅慎乃是一個用鮮血灌溉起來妖魔之國!”
不光是單于和閼氏,所有人——包括一旁演出的歌兒舞女都驚得目瞪口呆。半晌后單于問道:“兩位…兩位仙人可有什么對策嗎?”
美雪等的就是這一刻,她沉聲答道:“有。我們會直接潛入肅慎國與那嬰兒決戰。但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我需要單于您在軍事上做出配合。”
這就涉及到實際問題了。
戰爭對于匈奴人來說不是什么大事,因為他們常年處于戰爭之中。但這也是大事,因為匈奴人對戰爭的定義與其他民族都不相同。
他們的“戰爭”更像攔路打劫。匈奴人不治生產,很多日常用品都需要靠搶掠才能得到。那些較弱或者轎笨重的政權便成了他們的目標。搶一票就走,吃得差不多了再搶,這才是匈奴的一貫作風。
可是他們不愿意兩軍交鋒中死拼。
匈奴人十分精明,用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利益才是其一貫的準則。當然,若是肅慎入侵他們自會決一死戰,可讓他們在明知必敗的情況下主動進攻,卻沒有人愿意。
況且休歌單于還有另一番打算。肅慎國如此強大,理當讓周邊所有國家共同抗敵,只有匈奴自己,未免太吃虧了。
果然,他沉吟半晌后道:“二位,天下不止匈奴一個國家。我們南面是強大的中原王朝,向西也是強國環伺。我們匈奴人遵從祖訓,至死不敢離開草原一步。若是到遙遠的東方征戰,戰士們心懷不滿還是小事,若是因此而無法讓靈魂升上騰格里的懷抱,那可是天大的罪過啊!
唔,你們看這樣行不行…其他的國家若是可以出兵,我們匈奴人必定以軍資傾囊相助。可若是讓我們一家出兵…
這…哈哈,恕我們愛莫能助啊。”
美雪與李殘對視一眼,心中都是一震。這休歌單于看起來十分粗糙,本以為會很容易被說服。但沒想到關鍵的時刻,他卻體現得如此狡猾,與給人的印象大不相同。
其實休歌單于乃是匈奴人杰出的領袖,制定對外方略時極有法度,否則也不能得到全族上下的一致愛戴。他與紫云閼氏各主內外,各項事務都管理的井井有條,論起和縱橫捭闔來那可以稱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
此刻美雪卻有些沉不住氣了,說道:“陛下,匈奴堂堂貴胄之國,從軒轅黃帝之時起便稱雄大漠,作為天下一等一的強國怎能沒有半點擔當?況且此次若不遏制住肅慎國的勢頭,匈奴健兒的顏面又何存?”
休歌單于一笑,:“非是我等不愿,而實在是不能。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