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還留在草葉間,旭日便已冉冉升起,草原上霞光萬丈。
陽光從峽谷口射入,仿佛開啟了一道通往天國的大門,那后面便是男兒縱馬馳騁的疆場,建功立業的舞臺。
然而,古往今來,名垂青史者寥寥無幾;多少人埋骨天穹之下,枕著青山長眠;又有多少人青春出征白首而歸,老了英雄,蹉跎了歲月。
但這片遼闊、雄渾、壯美的草原仿佛有種魔力,吸引著一代又一代的人們將熱血揮灑于此。
大軍緩緩前進,仍是“鶴翼陣”。
然而行走在這狹長的山谷中時,仙鶴只能暫時收起兩翼,變成一只毫無防備的白條雞。
但士兵們不在乎這些,他們的臉上寫滿了躍躍欲試。
這些人剛從土匪轉化過來不久,以前的對手只有手無寸鐵的百姓,甚至根本沒見過真正的戰爭。在他們眼中,戰爭就是說書先生口中的一句“大戰三百回合,齊齊掩殺過去”,游戲而已。
他們更不知道匈奴是什么樣的。
童大人率部走在最前面,李殘及一眾新晉的武官護衛在他身旁。這是一種極其冒險做法,倘若敵軍有名萬夫不敵的勇士單騎沖陣而來,片刻間便會取了童大人的腦袋。
但還好,李殘就在身旁,即使這樣的勇士來了也不會成功的。
童大人回首遙望:但見旌旗蔽日,紅塵張天,大軍布滿山谷。不禁志得意滿,說道:“諸位大人你們看吶,咱們以此精銳之師出征,何愁匈奴不破?望諸位奮勇殺敵,來日封侯拜相,豈不美哉?”
眾人一聽“封侯拜相”四個字,眼中立刻閃現出興奮的光,齊聲道:“我等必當全力以赴!”
李殘坐在馬上,輕輕的嘆了口氣。
他身邊只帶了兩人,一個是精通匈奴語的通譯官,另一個則是化裝成旗牌官的美雪。美雪的嫌疑還沒被徹底清除,若是回歸軍中必會激起將士們的憤怒,因此只好把她帶在身邊了。
童大人敏銳的察覺到李殘的嘆息,上次這個獨臂小子對自己帶搭不理,他已經心懷芥蒂;這次正值興頭上,此人卻又來長吁短嘆,簡直有蓄意挑釁之嫌。
于是他故意提高嗓門,說道:“看來也有人不這么想。李大人,你說是不是呀?”
李殘一愣,微微低頭道:“大人,匈奴不好對付,咱們應當謹慎些才是。”
童鐵膽正愁抓不到話柄,一聽他如此說,立即來了精神,瞪起三角眼道:“呔!李殘,大戰之來臨際擾亂軍心,你該當何罪?”
美雪在一旁聽了,不禁噗嗤一聲笑出來。
李殘在扶桑時出生入死,與木戶小次郎等人百戰之余平定亂世,雖不以將才聞名,臨陣經驗卻比童大人多了千百倍。這位童大人想找茬卻連一個像樣兒的罪名都定不下來,只能以“擾亂軍心”來糊弄事,真是可發一笑。
但這一笑讓童大人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他立即拉下臉來沉聲道:“好哇,一個小小的旗牌官居然也敢嘲笑本官,這…這不僅是藐視我,更是藐視朝廷!來人吶,拖下去給我重打一百軍棍!”
童大人打仗稀松平常,扣帽子的本事卻是高明至極,須臾間就給美雪定了條足以打死人的罪過。
李殘瞪了美雪一眼,心道今日將有重大事件發生,你怎么變著法兒的給我找麻煩?
但美雪悄悄朝他一吐舌頭,李殘的一點責怪之意便立刻拋到九霄云外了。
他趕忙道:“童大人,正是將軍臂上能走馬,宰相肚中可撐船。目前大戰在即,小的我只有這一個旗牌官,打死恐耽誤正事。不如看在小人薄面上權且將這頓打記下,待戰后再收拾他如何?”
童大人在語氣中聽出了恭敬,聽出了惶恐,聽出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這正是他想要的。
于是他神氣的哼了一聲道:“也罷,下不為例!”
他消了氣,卻忽然想起李殘的話,不禁有些緊張,咳嗽兩聲,問道:“嗯…李大人啊,聽說你是真正帶過兵的人,剛才說匈奴厲害可有依據?當然了,本官不是說怕這些蠻夷,只是好奇而已。對…好奇!”
李殘道:“稟大人,匈奴人三歲騎馬,五歲彎弓,武藝嫻熟程度根本不是我們漢人能比。再兼之配有強攻硬弩,簡直是咱們這些步兵的天敵。
大人,您想想看,匈奴若是名不副實之輩,怎能將蕩平天下的漢高祖困于白登山啊?您自比一下,能力再大,大得過張良、陳平之智,彭越、黥布之勇嗎?”
童大人聽了一驚,深覺此言有理,不禁股栗起來,但下屬面前又實在不能失了面子,便說道:“但…但起碼我們兵力有優勢,加上昨夜陸續趕到的部隊,我軍人數已有七萬之眾,蕩…蕩平匈奴不是易如反掌么?”
李殘只覺得好笑,問道:“大人可知匈奴人數幾何?”
童大人根本沒派過出哨探,很誠實的搖了搖頭。
李殘嘆了口氣道:“在下倒是派人打探過了——”他一指谷口道:“陰山背后,亦有不下六七萬之眾,正成甕中捉鱉之勢等咱們上鉤呢。大人別急,一會兒你就看見了。”
童大人驚得“哎呀”一聲,險些從馬上摔下來,帶著哭腔用手點指道:“好你個李殘,怎么不早說!”
于是揮手大喝道:“三軍傳我命令:后隊變前隊,給我…”
李殘忙捂住他的嘴:“大人,你這是干嘛?”
童大人作揖道:“李殘吶李殘,實話告訴你,我這官是買來的。只想打個輕松仗作為日后晉升的資本。你不要攔我,快讓我回去!這仗愛誰打誰打,反正我是不干了!”
李殘道:“大人,這怎么行,好幾萬大軍該歸誰管?”
童大人道:“我看你就挺合適!”他高聲對旁人道:“來來來,認識一下你們的新長官李大人…”
李殘覺得既可氣又好笑,說道:“童大人,您先別急。今天這仗李某已有萬全準備,必勝無疑,您大可放心。
不過來日回歸朝廷后,一定要如實匯報匈奴的厲害,遣精銳北上,別再讓這些人來送死了。”
童大人結結巴巴道:“若能有幸生還,必當…必當如此…”
正在這時,九霄云外突然傳來悠長的鷹唳,伴隨著這聲音,峽谷兩端、盡頭處忽然涌出數不勝數的騎士。
剽悍兩個字仿佛就是上天為他們設計的,這兩個字滲透進他們的面孔中、血液里和靈魂深處。
雄鷹盤旋,落在一名高大的武士肩頭。
此人身披金甲,頭盔上插著老長的雉雞尾,斜跨長弓,走獸壺中斜插一十三支鳴鏑。他一催馬,背后的狼頭大纛旗便跟著移動,正是左賢王吉吉哈魯。
他來到陣前,對數萬梁軍視若不見,用漢話高聲道:“梁軍的統帥聽著:立即投降,只殺一半。若敢抵抗,片甲不留!”
童大人嚇得魂不附體,哆哆嗦嗦道:“來…來了,怎么這么快?”
李殘對美雪交換了下眼色,又對童大人道:“屬下懇請陣前答話。”
童大人的頭點得如搗蒜一般。
李殘又對美雪輕聲道:“你別去,危險。”
美雪固執的搖搖頭:“不,我偏要去。”
李殘無奈的嘆口氣,與美雪并駕來到陣前,高聲道:“前面可是左賢王吉吉哈魯?”
左賢王并不答,而是傲慢的看了看李殘。
他忽然發現這個人似曾相識。
經歷了昨夜的一場動亂,反對左賢王的薩滿祭司被盡數誅滅,吉吉哈魯終于得以大權獨攬。雖然異常疲累,但大事既定,他心中異常歡喜。
唯一讓他有些擔心的是最后那一股香風和逃走的奴隸。
然而大戰在即,他來不及考慮這些細枝末節,便匆匆趕去和孿生兄弟交換身份了。
所以,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穿著官服的漢人和昨夜的逃奴有什么聯系。
至于打仗?方才他一見梁軍的隊伍,心中便有數了。別說區區幾萬,這種軍隊縱然百萬又有何懼?
傲慢化為輕視,他心不在焉的道:“你們考慮好沒有?我把指頭從一屈到十,若還不回答便視為拒絕我的恩賜了。一…”
他說罷果真屈下一指,數萬精兵齊聲高呼:“一!”這聲音在谷中回蕩,真如驚天動地一般。
剛才還信心十足的梁軍頓時嚇丟了魂兒,不少人當即把武器一丟,捂住耳朵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但陣前的李殘渾然不懼。他擺了擺手道:“不用數了,我們漢人的男兒不會投降。左賢王要是愿降,我倒可以考慮一下。”
吉吉哈魯的目光先是驚訝、錯愕,然后逐漸變得憤怒而猙獰。
他用近乎咆哮的聲音吼道:“從沒有卑賤的犬羊敢這樣和虎豹講話!由于你的愚蠢,你們已經失去了唯一的機會了。我會剝掉你們的皮,把它掛在帳篷上,讓你們的靈魂永遠無法升天!”
李殘一笑:“閣下大可以試試看,到底是誰的靈魂上不了天堂。”
左賢王不再說話了,從走獸壺中摸出一支箭來。
鳴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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