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卡細細地一呼吸,耳畔就有勁風聲追,心擂聲雷,血液在血管中涌動,猶如海浪鼓蕩奔騰。
氣息一急,那無處可去的壓抑,好似整片天地都在壓迫著你,胸中最后的一口氣隨時都將被擠出體外。就像是被扔上岸的鯉魚王,拼命地鼓動腮唇,也只是被恐懼驅動著死得更快罷了。
“呲——”
小格子推開,空碗被取走,一碗清水盛著光緩緩推到了艾瑞卡眼前。
借著微光,能隱約瞥見這是一間不足四平的小房,高也僅有米五,艾瑞卡已經在里跪坐了一夜。
奪過水碗一口灌完,稍許緩解了恐懼以及恐懼帶來的排汗過度而造成的失水,艾瑞卡還未來得及咽下最后一口水,小格子拉上,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再次襲來。
不哭不鬧,艾瑞卡放下碗,等著下一次被恐懼和孤獨擊破心門,等待著下一碗盛著光的清水來稍獲喘息。
這是在貝爾里慈家做錯事最輕的懲罰,這是第幾次了 艾瑞卡已經記不清了,好像從記事起,只要自己犯了錯誤就會被關到類似的靜室里,接受所謂的“靜心”修行,不過好像永遠沒有靜下心來過啊。
“呵。”不經意地就嗤笑出來。
“靜心時言笑,再加一時。”頓挫的語調,好似鋼鐵砸在銅鍋上。
“暗客”,艾瑞卡在心里默念著,遙遠皇朝時期家臣的延續,可笑的延續。
聯盟成立四十六年時,隨著第三任聯盟議長被刺殺,時芳緣冠軍擊敗所有護選冠軍、天王,保著當時在關東地區以“平民議員”著稱的大久保強勢當選第四任聯盟議長。
聯盟四十七年,頒布《廢家臣令》,《廢馴獸士令》,聯盟嘩然,法令頒布后一月,廢。
四十八年初,議長大久保成立聯合調查部門(今國際警察前身)。
四十八年冬,《禁魔獸上街令》(注一),法令出臺,無人遵守,攜帶魔獸過鬧市者依舊,一時引為笑柄。
五十年,成立魔獸獵人公會(訓練家協會前身),凡飼養魔獸者,必須加入公會注冊,考取魔獸獵人資格證,所擁有的魔獸亦要注冊精靈證。
同年,各大家族聯合成立魔獸飼育員協會。
五十一年春,因惡性屠村事件,聯盟聯合調查部封鎖調查城都水戶家族,雙方沖突之下,水戶家滅門。
同年秋,議長大久保再頒《廢家臣令》,《廢馴獸士令》以及《道場審查令》。
次年,大久保死于空難;芳緣冠軍葬身大海。
此后三十年,走馬燈似的十幾任議長,數不清的刺殺與反刺殺,報復與反報復,無數法令推倒再立。
轟轟烈烈談不上,驚心動魄也只是當事人。
其實就是一些家伙不想流了淚流了血,結果什么都沒變,于是咬了咬牙,前仆后繼。
直至聯盟八十二年,西野森博士發明精靈球,三十年暗戰才慢慢止息,所謂的家臣和大家族豢養的馴獸士也變作了私下里的暗客。
“怎么樣,她心靜了嗎”威嚴的男聲驚醒了思緒紛飛的艾瑞卡。
“靜思十四時,脫水六次,嗤笑一聲。”暗客盡職地匯報著。
“哼!”來人極為不滿地重重一哼。
閉著眼睛艾瑞卡也能“看到”那個穿著木屐的男人,留著八字胡和短髭,方正的臉盤子上是半闔的眼睛,永遠是那么一副別人欠他幾百萬的面容,她的叔叔,也是她真正的父親,約瑟芬·貝爾里慈,貝爾里慈家族暗客的首領。
他也不嫌累,艾瑞卡心里淡淡地嘲諷著。
“咔咔咔——”
小格子推開,推進來一樣物件,小格子再次合上,靜室內多了一丁豆光。
錯銀銅犬燈,艾瑞卡不用抬頭也知道是什么。
“把頭抬起來,看著燈。”約瑟芬淡淡的聲音傳了進來,隔著單向玻璃,里間的動靜外面一清二楚,“你知錯了嗎”
“知錯了。”艾瑞卡抬頭看燈,亦是淡淡回話。
“什么錯了。”
“不該在莊嚴之祭典上擅自添加不莊重之節目。”
那只類似于洛托姆的精靈說得不錯,自己為了和那個小子爭那一口氣,確實疏忽了這個致命的細節,要不是那個小子后續的表演還像點樣,懲罰,也許就不是“靜思”這么簡單了。
想到這,艾瑞卡不自禁地渾身一個哆嗦。經受過貝爾里慈家其他的懲罰的人,大都瘋了。
看著艾瑞卡畏縮的模樣,不知怎地,約瑟芬長年古井不波的心頭竟莫名煩躁起來。
“愚蠢!你那點小心思你覺得你能瞞過誰!”
約瑟芬低吼著,隔著厚厚的玻璃,錯銀銅犬燈的豆光都晃動起來。
青銅鑄就的風速神犬底座在搖曳的火光下格外肅穆猙獰,那鑲嵌著黑曜石的雙眼仿佛能把人的靈魂都吸納進去。
艾瑞卡匍匐在地,聲音不可抑制地顫抖著:“我錯了,叔叔,我錯了,我不該在沒有打探清楚對方真正實力的情況下貿然發動挑戰,也不該讓我們貝爾里慈家族因此陷入煽動動聯盟分裂的危機。可是,我都是為了你啊,父親!”
“住口!”
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約瑟芬霍然而起,青筋暴露,因長年茹素靜坐而顯得瘦削白凈的臉上,顴骨高凸,潮紅翻涌。
“我不是你父親,我是你叔叔!”
“是,叔叔。”艾瑞卡再也不敢多說什么,她已經死心了。
“聯盟才多少年,我們貝爾里慈家看著這片山海多少年了,你給我記住,安安份份地學好做好我交代你的事情,什么華麗大賽,表演家的,以后不許再碰,年后我會找一個合適的家伙讓你訂婚。”
“是。”似是完全明白了叔叔的良言和訓誡,艾瑞卡恭順地應著。
“哼!”約瑟芬一揮袍袖,踏著重重的腳步離去。
靜室的玻璃門無聲打開,“受罰者,你可以走了。”暗客說完,隨著約瑟芬離去了。
沐浴著陽光,那青銅神犬底座的目光也柔和起來。
艾瑞卡努力地想要站起來逃離,跪久了的腿卻怎么也動不了了,半起的身子受累于無知覺的腿腳狠狠地砸在了地板上,艾瑞卡好不容易才翻過身來,也只有半截身子出了靜室,仰面躺在地板上,新鮮的空氣隨著光和塵涌入,終于又感受到了人間的氣息。
腿部的血管重新加入了全身血液循環的序列,無數細毛小針刺扎,肌肉恢復知覺必經的麻痛感無法遮掩被剝奪一切后內心的苦痛。
難以啟齒的身份,從小學習各類繁重的禮儀和課程,不被理解的夢想,隨意擺布的人生…為什么為什么我要遭受這些不堪,為什么 為什么…
淚水自眼角無聲滑落,一陣風來,銅燈上的豆光熄滅。
“呵,無法繼承家族的庶女,啊,是私、生、女。只能掙扎著在淤泥中生長,卻努力想要開出鮮花來,真是令人感動呢。”突兀的人聲響起。
艾瑞卡才放松的神經陡然一緊,想要大聲呼出聲來,這里雖然只是貝爾里慈家在天銀鎮的別院,但是貝爾里慈家規令森嚴,暗客眾多,謹遵著靜如山穩的守衛之法,每個別院的各個墻柱墩子都設計有暗箱空格,內置有特殊訓練后的超音蝠,一旦有人靠近被超音蝠所察覺,暗箱內的報警裝置就會自動觸發。
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別院,這人的實力不言而喻。
是誰!
聲至喉口,不知怎地,化作了無意義的一聲嗬嗬響。
“…可惜啊,也只是頑強的野草罷了。”
壓低了聲線,艾瑞卡用盡量平穩的語氣說道:“那你找我這根野草有什么見教。”
“哦”似乎沒想到艾瑞卡能這么快平靜下來,來人有些驚訝,又似是滿意。
空氣似水波般蕩漾起來,一個全身銀白色勁裝的女人從“水中”慢慢浮現,完美掌控的瞬間移動。
深紫的長發,凌厲的眼神,舉手投足間全在掌控的自信氣勢。
摩魯蛾松開了宮本的身體,一圈又一圈的超音波隨著緩緩扇動著翅膀散開,比超音蝠更高超的超音波運用,完美地藏匿了宮本的蹤跡。
“你們貝爾里慈家,做賊做久了,防賊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啊。”宮本不無嘲諷地說著,順便打量著這間這件所謂的“靜室”,燈熄后,有一股股淡淡的油香味傳開。
宮本嗅著味,皺了皺眉頭:“自己人問話還用這種摧殘人心神的鯨魂油”
吼鯨王被捕殺后從腦顱里才能提煉出那么幾毫克腦油,是幽靈屬性精靈散發出的怨念的最好載體,這種鯨油吸收了最精純怨念,點燃后對人產生的精神沖擊極大,很容易致人精神恍惚,不由自主的口吐真言。但是只要控制好用量,又不會致人精神失常。
這種鯨油制作成本極高,也只有一些實力雄厚的大勢力才會備有一些,用來審問犯人和背叛者無往不利。
“以前有家族旁支子弟叛出家族,造成了很大損失。”想來艾瑞卡對這位家族前輩恨意不少。
宮本冷冷一哂,大致是能明白貝爾里慈家這種防患于未然的心思,坂木家一脈單傳倒也沒這些惡心事,只是自己家族…念及此,不禁心有戚戚然。
“想脫離這片泥淖去看看外面的廣闊么。”
“呵”艾瑞卡嗤笑一聲,“什么樣的廣闊在這里見識不到。就算這里是泥淖,那也是浮在天空中的泥淖。我雖然受了鯨魂油的刺激,腦子卻還沒秀逗掉。和你們走?和你們這群老鼠去鉆下水道么?”
“踏踏踏…”
一陣腳步聲從屋外的檐廊傳來,是傭人要過來幫艾瑞卡收拾了。
“倒是驕傲地緊,只是下次說這種話的時候把你手心的血跡擦擦干凈。你有一天的時間考慮,好好想想吧,下水道其實比你想象的要大也更闊,對了,下水道…還通向著大海哩。”波紋晃動,連帶著聲音也搖晃起來。
腳步近了屋,女傭們將脫力的艾瑞卡架起帶到浴堂,打算給她沐浴洗漱。
褪去了衣物,女傭們將艾瑞卡放入浴池,細細地替她揉搓著身子,待到洗手的時候,發現艾瑞卡雙手四指指甲已經深深嵌入了手心,也不敢多問,只好慢慢地替她清理傷口。
“咦,怎么有封信?”一個女傭想要替艾瑞卡清洗衣服,一份印著大寫R的信封從衣服中滑落。
“放到我的書房去。”艾瑞卡閉著眼睛,輕聲吩咐著女傭。
“是。”
“隊長,她真的能把人帶來么?萬一牽連到我們怎么辦?”副手對于宮本的計劃還是抱有疑慮。
“等著吧,那個小子能讓夢幻性命相托,絕非易于之輩。這次任務要緊,留一招后手有備無患,而且,那個貝爾里慈家的小女孩將來說不好就是你的上司,對你的未來上司有點信心吧。”宮本伸了伸懶腰,顯露出了曼妙的身姿。
揮揮手,副手也不敢多看就退了出去。
“刺破手心也要抵住鯨魂油的效力,哼哼”宮本遠遠望著貝爾里慈家的別院,笑了笑,“可別讓我失望啊,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