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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戲

  燕如雪平靜地看著北照世同樣平靜的眼睛,說道:“先生了解我多少?”

  北照世回道:“完全不了解。”

  燕如雪笑了笑,笑容里有幾分淡淡苦澀。

  “我有病。”

  她一邊說著,一邊帶著北照世坐到了小院子里面的亭中,端著茶水倒了兩杯,又拿著茶水放在了北照世面前。

  “本來我是沒有妹妹的,正是因為我小時候身體極差,因為一次突然的風寒,差點兒要了我的性命,后來我的父親為我請來了錦城最好的郎中,那位先生雖然拼盡全力保住了我的性命,卻也告訴我的父親…”

  說到這里,燕如雪緩緩深吸了一口氣,眨巴兩下眼睛,似乎有些情緒波動。

  “他告訴我的父親,我以后不能懷上孩子了。”

  這種事情說給外人聽或許顯得很奇怪,但是對于燕如雪而言,這未嘗不是一種對自己內心情緒的傾瀉。

  本來她也沒有想過與北照世說這些,到底是不妥,但得知了北照世是她妹妹燕如碧的同門之后,她對北照世多少有些莫名的信任。

  北照世知道這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意味著什么。

  望著燕如雪,北照世想了想安慰道:“沒關系,我也不能懷孩子。”

  “噗…”

  燕如雪原本低落的情緒被北照世這話逗得笑出聲,而后她便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急忙用手捂住了嘴,將眼神移向一旁,面色通紅。

  “你是男人,當然不能懷孩子!”

  北照世沒有喝茶,他緩緩將自己的身子靠在一旁的石柱上面,說道:“所以是因為這個原因,導致了你在家族之中的地位變得十分尷尬對嗎?”

  燕如雪收斂了一下自己,溫聲道:“先生只說對了一半。”

  “其實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當初和我定下娃娃親的那位徐公子蔡坤,毀約了。”

  “本來爹爹想用我打開燕家在王城里面的關系,但是因為對方突然毀約的緣故,這條路就這么斷了,燕家在王城里面沒有關系,也不敢上門詢問緣由。”

  北照世抬頭看著燕如雪,說道:“我懂了。”

  話說到這里其實就夠了。

  燕如雪失去了自己的利用價值,所以燕家已經不想在她身上花費任何多余的精力。

  “你去王城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燕家?”

  北照世提出了一個非常微妙的問題。

  于理來講,燕家總歸是對燕如雪有撫養之恩,并且給了她一個安穩的生活環境,但是于情而言,在得知燕如雪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之后,便逐漸對其冷淡,實在是有些讓人寒心。

  他這個問題,是想看看燕如雪自己的想法。

  燕如雪聞言沉默了很久,她眼神有些飄忽,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面,很久之后,她才幽幽開口道:

  “老實講…我應該嫉恨我的妹妹燕如碧。”

  “但是我嫉恨不起來,阿碧從小就對我好…比我爹娘對我還好,在她沒有去曳劍山的前兩年,一直是她在陪我。”

  “我不敢恨她,只有在阿碧的身上,我才能感覺到親人的味道。”

  “如果燕家的未來更好,或許阿碧以后的生活也會更好,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所以我才要去王城。”

  “爹娘不想讓我去,是因為他們覺得這樣很丟人…誰都可以去和蔡公子提這件事情,唯獨我不行,因為我是當事人…”

  “新娘子被相公拋棄,還恬不知恥地找上門,這樣的事情的確遭人詬病。”北照世沒有給燕如雪留情面,話說的比較狠。

  “你也覺得我很下賤吧…”燕如雪的臉上沒有任何自卑的神情,麻木地看著北照世。

  她習慣了這樣的眼神,當她決定要去為燕家做這件事情的時候,府邸里很多人都這樣看她…她也認為全天下人都該是這樣看她,所以在她的心底已經為這樣鄙夷的眼光做出了足夠的準備。

  “不,你并不下賤。”北照世擺擺手,非常認真地說道。

  “我的意思是,你臉皮比較厚。”

  燕如雪面露異色,問道:“這二者有區別嗎?”

  北照世點點頭。

  “有很大的區別。”

  “下賤說明你做了一件壞事,但我認為你并不是在做一件壞事。”

  “雖然你的做法或許不妥,但是至少你是在為自己的家族和親人在考慮,這一點已經很難得。”

  聽到了北照世的夸贊,燕如雪面色恬然,她心底忽然很感激北照世,但臉上卻未表現出來,只是很嚴肅地說了一句:“謝謝。”

  “所以,小姐準備何時動身?”

  燕如雪回道:“月末。”

  “還有十五日的時間…不過明日先生要陪我去一次城西的浣花塢,我在那里預定了一艘行船,咱們南行時候,走水路。”

  北照世驚訝地抬起頭,看見燕如雪的眼神明凈。

  “小姐倒是準備的妥當。”

  燕如雪說道:“水路方便,在南行百里內,不會有大的地勢差距,所以沒有瀑布,也沒有激流,即便是遇上暴雨天氣,我們最不濟也就是靠岸停歇,不至于出現危險。”

  她已經研究過數日,時令,水流,地勢,甚至路上的人文她都在打聽,這一段路不長不短,但是沒有家族的支持,她想要走過去也不容易。

  “可以。”

  “勞煩先生。”燕如雪站起身子,對著北照世非常禮貌地行了一禮。

  她從小生活在燕家,從不將自己的喜怒呈現在自己的臉上,對誰永遠都是一副友善美麗的微笑。

  和誰都很近。

  和誰都很遠。

  “本來我還準備了一些手段想要考究先生的本事,不過先生既然是從曳劍山來的,那么想來也不用這么麻煩了,這是一點小小的心意,還望先生收下。”

  燕如雪從自己的小包里面摸出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遞到了北照世的面前,北照世沒有推辭,直接收下了。

  “我先前已經安排了住處,既然先生確定了這份職位,便可以直接入住,信物我現在去取。”

  她快速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面,拿出了一塊玉佩遞給北照世,而后又叫來了下人,讓她帶著北照世去安排好的屋子里面入住。

  北照世跟隨那名下人到了一間收拾得很清閑的院落里面,四周載滿了柳樹,從那整齊的枝條上面依稀可以看出有人在刻意打理這些植栽。

  “先生,每日卯時到戌時會有下人在外面候著,如果您需要什么,只管和他們吩咐就好,小姐雖然在府邸里面沒有什么實質性的權力,但她畢竟是小姐,話還是很管用的。”

  北照世對著那名下人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而后他便自行離開了。

  空著手走進了房間,里面被人收拾得很干凈,桌子上還放著一個食欄,欄中飯菜尚且溫熱,香氣從竹編的縫隙之間緩緩地滲出,彌漫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好酒好菜都已經準備妥當,北照世細思,心中有些微微疑惑。

  燕如雪似乎有些太過于輕易相信他,但是從情理的角度來看這并無不妥,一來對方是一個從小到大都沒有接觸過多少外人的大小姐,或許涉世不深;二來他和對方的妹妹是同門,燕如碧進入曳劍山有些年頭,不曾與外界接觸,如果不是真的見過面,不可能從燕如雪和燕如碧之間三分相似的外貌之中就判斷出二人有關系。

  于情于理,都能說的通。

  唯一讓他覺得疑惑的地方是從對方安排去王城的這件事情本身能夠看出燕如雪其實是一個善于謀劃的人,在做許多事情之前,她都會做好方方面面的打算。

  如果輕率地相信一個陌生人終歸是有風險的,不是她被逼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那就是她對北照世的考核尚未結束。

  “所以明日去看船是假,考驗我的本事是真…這女人,算盤打得挺精細。”

  這頓飯北照世并沒有吃,倒不是擔心里面有毒,先前在客棧中他已經吃過飯,此時腹中不覺得饑餓。

  脫下鞋子,北照世盤腿坐在了床褥上面,開始參悟今天與燕的那一場決斗,每一次試劍,對他來講便是一次難得的機會,和這些不知名的高手對戰之中,他能夠找到自己的缺陷,完善自己的無相劍意。

  燕的境界和他一樣,但是殺死北照世就像捏死一只螞蟻那么簡單,一交手,北照世的身上便開始出現傷痕。

  對于一個劍客而言,內家修為不是必須的,一旦悟出了劍意,便是邁入了劍道圣殿的門檻。

  這個時候的劍客,已經具有越修殺人的能力,就像念力師一樣,內家修為只是一種對于全方位提升的輔助,在單純對敵上面,并不能直接作為武力值的比較。

  當年曳青云邁入的自在之境,之所以讓全天下的人為之瘋狂,是因為曳青云消失之前說了一句話。

  自在既是長生。

  世上的人都不想死,活著才能享受萬般的美妙。

  所以這些武者修士才會對三十三重天后面的自在之境如此著魔。

  閉目而棲,燕的劍影又在自己的眼前浮現,北照世嘗試模仿他,凝結自己丹田之中的熾熱真力匯聚成劍影,但是他失敗了,不氣妥的北照世反復嘗試,直到自己的丹田的真力有些枯竭,經脈酸痛的時候方才停止。

  “還是太勉強了呵…”他輕輕嘆息。

  先天境界的‘真力’并不能支撐他凝聚出一柄足夠實在,能夠對敵的劍影,這意味著他仍舊需要兵器傍身。

  無論是木條還是鐵劍,帶在身上終歸有些不大方便,相比起凝氣成兵,前者無法讓北照世應對所有的突發情形。

  不過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凝氣成兵需要深厚的內家修為,北照世能用劍意殺人,卻不能做到用劍意御敵。

  正是因為無影無形,所以只能擊,不能御。

  “傳聞世上有人天罡護體,刀槍難入,這也是對‘真氣’的巧妙運用么…”

  “燕本身的實力不清楚,被壓制在了先天,但是卻沒有被壓制劍道方面的造詣,所以他要殺我才如此簡單。”

  眸中光束閃爍,北照世細細品味著燕的一招一式,里面總有一些說不出來的東西深藏,這是這微妙不易被察覺的細小處,讓他在面對燕的劍時,避無可避。

  調整了自己的呼吸,北照世等待著自己丹田內部的真力緩緩從烈日之中補充汲取,自己躺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遠山如畫,綠水長流。

  浣花塢的確是一個極美的流水之地,岸畔開滿了荷花,紅綠點綴,河中心的花船上方,點上了明亮的燈籠,即便是在白日里,也能看見這些燈籠散發的淡黃色光輝,很是靜美。

  浣花塢上面大都是一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在他們接引了北照世和燕如雪二人到大花船上面之后,北照世才知道原來浣花塢的主人竟然是一個書生。

  至少對方的模樣看上去很像一個書生。

  一身淡藍色的長袍覆身,頭上帶著一頂方帽,耳畔垂下兩條布帶,臉上看不出的情緒。

  他的腰間別著一本書。

  “燕大小姐倒是來的準時。”書生微微一笑,打開了自己手里的折扇,優雅坐在地板上面鋪就的毛毯上。

  燕如雪也脫掉自己的鞋子,走上毛毯,與書生相對席地而坐。

  “斐塢主還曾記得我們之前的約定?”

  “當然,拿人錢財,幫人辦事,這是我們浣花塢一直以來遵守的條約。”

  “只不過…”

  書生眉頭一挑,看著燕如雪那張絕美的面容,眼神之中有莫名的光束。

  “最近來借船的人實在有些多,昨日有位客人相中了姑娘借的船,愿意以燕大小姐三倍的價格租下它,浣花塢的手下實在不少,我身為浣花塢的主人,自然也得為自己的下屬們考慮,他們吃喝拉撒可全部記在我頭上。”

  燕如雪面無表親,繼續說道:“可是我們事先有過約定。”

  “你浣花塢不守信用,坐地起價,這事情傳出去,你們生意恐怕就不好做了。”

  果不其然,一旁的北照世心中微動。

  解決這件事情的辦法有很多,最簡單的便是加價,雖然不知道燕如雪租下那艘船究竟花了多少錢,但是既然浣花塢的客人這么多,想必很多人都租得起。

  ——這意味著租船花的錢不會太離譜,而身為燕家大小姐的燕如雪,出原價三倍的價錢租船也絕對不難。

  退一萬步講,她完全可以再租一個新船,沒有必要說這樣的話去威脅別人。

  至少從昨夜的談話來看,燕如雪并不是一個意氣用事的女人,她很善于收斂自己的情緒。

  所以北照世現在幾乎可以斷定昨夜自己的猜想,燕如雪應該和浣花塢的老板是舊識,所謂的這一場抬高籌碼的短戲,只是燕如雪對自己的考驗。

  或許是武力,或許是面對突發狀況的應對手段。

  斐三文聞言,看著燕如雪的臉,淡淡說道:“燕大小姐怎么就這么確定…今日你能夠走出這浣花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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