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這倆字兒承載了太多的故事。
有腥風血雨,也有溫情脈脈。
有大義凜然,也有爾虞我詐。
每一個置身于江湖之中的人,便很難再獨善其身。
北照世待在山上的日子固然顯得有幾分清淡,但他自己卻很享受這份溫存,章修來和江丹橘對他的確很好,他與二人非親非故,從他被救上山,到半個月后基本能夠下床活動這之間,若果不是二人精心照顧,北照世當不至于恢復這般快。
當然,如果是個正常人,這傷就算是能夠救回來,起碼也得躺兩三月。
北照世的身上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每當他睡覺的時候,他總會進入那個奇怪的水墨世界,每每進入,北照世便會仔細參詳里面的墨影練劍,或有所感之時,便會自己召來陪練劍的墨影。
他隨沒有修行過內家真功,身體素質也很孱弱,但是隨著不斷地臨摹和思考,北照世漸漸能夠抓住冥冥之中的那一絲看不清,摸不著的‘意’。
有了感悟,后面的路便逐漸通暢起來。
這當然不是劍意,只是劍意之中微小的某些部分。
但即便如此,也已經非常難得,畢竟北照世從未練過劍。
朗山亭外,一片被雪覆蓋住的地方,一個人正在亭外舞劍。
亭中打掃的干凈,積雪不再,石桌上面擺放著好酒好菜,一位老者正坐在旁邊,一邊吃喝,一邊看著亭外的少女練劍。
同樣的人,同樣的劍,同樣的劍招。
只是這一次,老人的目光之中流露出了幾分贊許。
漫漫飛雪,江丹橘舞劍翩若驚鴻,身上卻是一陣發熱,果果露在寒雪之間的白皙肌膚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寒意,經脈之中真力游走,一股說不出的舒坦彌漫在身體里面,讓她的動作愈發的行云流水。
“此女倒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先前怎么教導也不開竅,現在卻是已經初步悟得了劍意門檻,假以時日,成就必然不俗。”
章修來當然不會想到這是因為北照世的緣故,如若不是親眼所見,誰又會相信一個年僅十歲,連劍都沒有碰過的孩子,能對劍道有這么深刻的理解?
“丹橘,今日便到這里罷…你最近的進步實在是令為師深感欣慰,雖然我們這一派主學醫術,但日后行走江湖,若是沒有一身高深的武功和劍術,難免受人欺凌。”
余國不是沒有國法,只是江湖山野的事情,朝廷哪里顧得過來?
但凡不是聚眾謀反,上面都懶得理會。
江湖上面的恩怨情仇,打打殺殺,最是平常不過。
得到了老人的夸贊,江丹橘興奮的俏臉通紅,急忙對自己的老師行禮道謝。
曳劍山的弟子真不少,門內門外加起來得有數千人,算上江湖里面分散的,那便得有上萬人了。
就是這樣的一個龐然大物,內門的核心弟子不過數百,基本均入了行劍門和破劍門。
曳劍山內門僅有四處區域劃分,一處是雪鄉山西的破劍門,一處是朗山亭的靈藥門,剩下兩處則是分布在慟來江上下游的行劍門和鑄劍門。
其中行劍門和破劍門的內門弟子最多,鑄劍門稍次,靈藥門的弟子最少。
北照世能夠理解曳劍山內會形成這樣趨勢的原因,畢竟真正進入曳劍山內門的人,全部都是天資不錯的年輕劍客,他們當然也想學習絕世劍術,一如七百年前曳劍山開山祖師曳青云那般手持一柄絕世好劍,縱橫天下。
倘若心不大,那便不是年輕人。
冬來有雪,雪下得大了些,而后轉小。
這期間興奮的江丹橘從朗山亭一路奔波回了北照世所在的朗山山腳,一進門才發現屋子里面竟然沒人,她心頭一慌,立刻出門大呼北照世的名字,而后才發現北照世只是在院子外邊兒的一處邊角看雪。
他將屋子里面的舊紙傘拿了出來遮雪,因為積雪太重,每過一會兒北照世就不得不清理一下上面堆砌的雪白。
江丹橘松了口氣,雖然北照世對劍道的理解深刻,但他畢竟是個小孩子,重傷初愈,也不曾學過武功,所以她不放心。
“照世吖,你怎么不聽話呢!如今你身子初愈,尚且虛弱,倘若受了風寒,又該如何是好?”
江丹橘責備他一句,想上前將他抱回屋子里面,卻看見北照世對著她豎起了一根食指放在唇邊,示意她小聲。
“姐姐,花要開了。”北照世神神秘秘一笑。
江丹橘秀眉微微一皺,她走上前蹲在北照世身邊,看見北照世前面有一株不知名的小黃花。
這種花,山野之間常見,從來無人理睬。
江丹橘從未在意過這些,她望著北照世稚嫩又成熟的側臉,竟然有些出神。
短短不過半月,北照世帶給了她很多驚訝。
不知不覺,她已經開始對眼前這個十歲的小孩子,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
北照世身上有什么東西,非常吸引她,舉手投足間,甚至很多微小的動作。
這些動作不該是小孩子可以做出來的。
北照世不但做了,做得還太自然。
“照世怎么會突然在意這一朵小花?”
北照世輕聲回道:“春來花發,漫山遍野都是,當然不容易注意到,只是現在冬雪漫漫,除了此處,院子里也沒別的花了。”
“姐姐知道么,特異的東西不見得好,但是它引人注意。”
“在漫山遍野的時候,你看見這小黃花也便只是當作沒看見,在心底,你會下意識地告訴自己:它不過是一朵小黃花而已,到處都是,僅僅如此。”
“但現在不一樣了,開始有人關注它了。”
“其實人和花都是一樣的,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時間剛剛好才是真的好。”
北照世似乎話里有話,卻伸手直接將這株花拔了起來。
有那么一瞬間,江丹橘竟然想要阻止北照世。
而后她的心底忽然驚訝,她在想:我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姐姐方才,心念亂了。”北照世看著手里的花,面容間似有似無的笑意蕩漾。
江丹橘心頭一震,美眸微瞪,不可思議地看著北照世。
“這小家伙…是妖怪嗎?!”
緩緩將小手里面的花遞給了江丹橘,北照世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姐姐安心,花和人不同,把它找個地方埋了…它還能活。”
起身的北照世抖了抖自己舊傘上面的雪花,邁步朝著木屋而去,經過了這么些時間,他的身子骨已經不能再承受過多的寒意了,北照世得回屋子里面烤烤火。
直到身后的腳步聲消失在了屋內,江丹橘才回過神來,看著自己手間的野花許久,竟真的邁步走到了一處小角落,刨開積雪,將它埋入土中。
她忽然感覺心底有什么東西放下了。
這很荒誕。
因為面前只是一朵野花。
“我竟然會在意一株野花…”
江丹橘自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