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二年十一月,圍城已經數月的京城,終于堅持不住了。
漕運斷絕,京城內本就百物騰貴,圍城之后,更是度日如年。
在原本仇恨的支持下,大明文武百官對于反咬一口的關寧軍都是恨之入骨,發誓要與其決一死戰。
但是數月過后,城內百姓餓殍遍地也就算了,就連守軍的家眷供應也開始捉襟見肘了。
進入十一月,原本守軍家眷每日每戶半斤糧食供應,如今已經變成二三兩,這點糧食,一家數口人,每頓飯也就是一人一口罷了,完全就是吊命。
但這還不是每日都能供應的上了,許多官兵家中已經開始出現老人餓死的情況,已經令得軍心開始有些動蕩了。
更可怕的是,寒冷的冬季已經到來,但是城中可以取暖的柴薪卻是根本沒有任何的供應。
人不吃飯的話,還可以支撐個數日,但是窮當兵的家中本就沒有幾件象樣的衣服,大冷天若是不取暖,夜里是真的會凍死人的。
城中逃亡百姓的房屋已經被拆的差不多了,所有能燒的,在這幾個月都被做飯用火燒的差不多了,別說普通百姓,大戶人家也開始為取暖而發愁。
但在這個關口,城中還依舊有人在屯積糧食與柴薪,黑市之中的糧食已經漲到百姓們不可觸摸的價位,但依舊是有價無市。
柴薪雖然沒有糧食漲的那般離譜,但是價位也是令普通百姓可望而不可及。
若只是如此,大家也都還能咬著牙的挺著過去,畢竟守軍每日下發的口糧還是有一斤上下,每日帶回一些回家,還能讓家人勉強活下去。
但在十一月中,士兵們的口糧也快速降至平時的一半,這點糧食別說向家里帶了,就算保持士兵們一天的體力都有些夠嗆。
城中鬧事的守軍已經接二連三,但朝廷卻依舊拿不出任何的辦法,既沒有強力彈壓全城,將所有糧食集中起來供應分配,甚至百官們連提也不提這這茬。
在他們每家都有定時供應之后,他們所有人的問題便從屯積居奇之輩身上移開,開始大談特談軍需官兵有多艱難,軍屬供應困難,士氣如何動蕩之上。
但一問到如何處理,所有官員的意思都一樣,那就是如今社稷危難,請皇帝大開內帑,供應前線。
崇禎皇帝是不明白什么叫做印鈔機,他只有不斷的拿出真金白銀和還剩下不多的宮中糧食,源源不斷的接濟守軍。
但是崇禎不明白的是,貪婪之輩從來都不會因為任何形勢的改變而改變,他們的貪婪之心可謂永無休止。
從宮中流出的錢糧,出了宮門便會少了兩三成,再從官僚們手中一過,就會直接減半,到達官兵手中,便只剩下了不足三成。
這種在眼皮下被人克扣挪用的事情,偏偏崇禎皇帝卻是一無所知,在他自己費了錦衣衛與東廠之后,他就完全成了一個瞎子、聾子,每日所聽所看,都是別人想讓他看到的,至于真實的情況,根本也無人敢向他提起。
哪怕就算在他身邊忠心耿耿的大太監王承恩,也不敢貿然向崇禎提起任何內幕,畢竟他也不敢保證,在舉世皆敵之下,崇禎能不能保的住他。
但是在城頭守軍軍心士氣越來越動蕩之際,王承恩卻是再也坐不住了。
親信大太監與皇帝的關系,向來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換句話來說,他們才是真正的自己人,才是牢不可分的同盟關系。
若是文武百官在不斷要錢之下,能夠用這些錢將形勢穩定住,那就算他們從中大撈特撈,那忌憚他們勢力的王承恩能做的也只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如今在城池危亡之際,他們依舊這般不管不顧,王承恩那是完全坐不住了。
“萬歲爺不要啊,再撥多少都是無用的!從宮中出的錢糧,到了守城官兵手中,向來最多只有兩成多點而已!哪怕萬歲爺將宮中錢糧全部搬出,也根本無濟于事!這些狗官們,從來就沒有辦過任何實事,除了誆騙萬歲爺,一無是處!”
左右都是一個死,王承恩還是決定哪怕被崇禎賜死,他也不想死在這些蠅營狗茍之輩手中,在崇禎皇帝又一次決定批復加大撥付內帑錢糧之時,勇敢的站了出來,將實情通通說了出來。
痛快的將心中話全部說出之后,王承恩再次重重的扣了幾個響頭,將眼一閉,只等狂風暴雨的出現。
但預料中狂暴的崇禎皇帝并沒有出現,反而是一處的寧靜,寧靜的令人心悸,似乎時間一下子停滯了下來一般。
當王承恩緩緩睜開眼睛后,卻是發現崇禎皇帝直挺挺的坐于龍椅之中,雙眼空洞的看著屋頂,不知不覺間,兩行清淚,正靜靜的順著的他的雙頰劃落。
“萬歲爺,萬歲爺啊!還請保重龍體,莫要為了這些混帳們傷了自個的龍體啊!”
王承恩連滾帶爬的來到崇禎身邊,顫抖的替崇禎試去淚水,泣不成聲的說道。
崇禎皇帝慢慢坐直了身體,目光定定的看著王承恩,半晌之后才幽幽的問道。
“貪婪之輩行事,又哪有什么道理可言?”
王承恩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有打起了太極,訥訥的道。
“有道理,本就貪婪,哪有什么道理可言?承恩,這宮中也就你敢跟朕說句實話了,眼下局勢危急,你告訴朕,朕該如何是好?”
崇禎皇帝問也不問王承恩為何現在才告訴他這些,他并不是個蠢人,當然明白其中緣故,只是該如何處理這些人,崇禎皇帝方寸已亂的情況下,也委實想不出什么辦法來。
“萬歲爺,奴婢只是太監,太祖有令,太監不能參政…”
王承恩之前心血來潮的一腔血勇,此時也已經散的差不多了,聽到這個問題,頓時打了個寒噤,小心的推辭道。
眼前魏忠賢前例不遠,他說什么也不愿意再躺這趟混水。
“說!”
崇禎皇帝卻是不打算放過他,目光嚴厲的盯著王承恩,雖然只是一個字,卻是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嚴。
“奴婢不知!只是奴婢覺得,對付這種人就得反其道而行,他們越是反對什么,咱們就越做什么,這樣才能讓他們任何奸謀都不能那般容易的達成!”
王承恩當然明白該如何,但卻不敢說的太清楚,含糊的說道。
“好一個反其道而行!”
崇禎皇帝卻是一點就透,目光中充滿了銳利,喃喃的重復著這句話,身上再次恢復了皇帝的威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