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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嘩變

  李征二人并沒有抱太久孩子,便被穩婆小心的要了回去。

  因為產房里的武溪裳,此時還沒有看到孩子,而且孩子出生后,也需要第一次喂食。

  放下心來的李征,依依不舍的將李宏遠交給了穩婆,領著便宜老丈人去書房商議。

  雙方坐定,下人奉上茶點,便轉身退回。

  “岳父,之前說澤州有事?”

  李征現在身為山西南路副將,統管澤潞二州的防御,這是他本職內的事情,不敢大意。

  “具體情況不知,聽說鬧騰的挺兇的,傷了十幾個人。”盧懷真輕描淡寫的說道,輕輕抿了一口茶,看向李征道,“既然余行則沒有向你發文求援,想必事情不會太大,可能都已經按下去了。”

  “估計也是!今日不適合談這個,嘿嘿,哪個,小婿是個粗人,沒什么學問,這孩子日后還需要岳父多多提點才是啊!”

  既然澤州哪邊沒有什么消息傳過來,李征也就認同了盧懷真的判斷,將話題轉移到另一方面。

  “此乃小事耳!”

  盧懷真沒有猶豫,一口答應下來。

  他這個年紀,已是知天命之時。兒女又遠在浙東老家,有一個小孫兒在身邊,倒也是得其所樂。

  兩人再談了一會兒小孩,盧懷真便離去了。年紀大了,精力難免不濟,又被李征之前緊張的模樣給吊住了心神,這會兒直覺得疲累不堪。

  李征送他出府,這才兜轉回來,喜悅的陪在妻兒身邊。

  “夫君,妾身幸不辱命,真的生了一個兒子。咱們李家有后了!”

  武溪裳摟著兒子,將臉貼在他的小臉上,一臉幸福的說道。

  “辛苦你了。”

  李征擦了擦武溪裳臉龐的淚珠,溫柔的說道。

  李征可不相信什么狗屁的生不出兒子怪女人理論,這方面的根子在男人身上。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李征見到武溪裳剛剛生產完,精神著實疲憊,便叫過丫環照顧兒子,自己也出了房間。

  出了門,百無聊賴的李征,頓時也記起了之前與盧懷真談論的澤州之事。

  李征決定去看看隨風送來的情報,看看其中的緣故。

  出乎李征的預料,這方面的情報竟然不少。

  李征越是細看,眉頭便皺的越高。

  事情的起因是官府在分給士兵的田地中征賦稅,本來這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而且仿效李征每畝田抽稅兩斗的做法,也完全算的上是德政,只是派出去的小吏給壞了事。

  在李征地頭上征稅,對上李征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屠夫。

  那些小吏基本上個個戰戰兢兢,生怕一個不好觸怒了李征,直接被隨便按個罪名就地解決。

  之前也有小吏想玩玩擦邊球,多收了一些踢斗糧,但最后的結果是自己的腦袋被人當了球踢。

  就算已經這般慘了,那喪心病狂的屠夫還覺得不過癮,又給人按了個窩藏流寇,煽動民亂的罪名,二話不說便給人抄了家。

  這種完全是強取豪奪般的作法,卻是根本無人幫他們出頭,無論是知府大人,還是拜托一些故舊在京告狀,都是石沉大海。

  因此今年的夏收,這些小吏們不能上下其手,大家都是損失慘重。眼看這李征田地越來越多,未來可見的是,他們的損失將不可避免會繼續下去。

  因此今年突然多了十多萬畝可以撈油水的田地,這些小吏都幾乎瘋狂了。

  不僅火耗踢斗等十八般武藝齊出,更是創造性的發明了公差補償費,護境安民費等等新名詞,恨不得一次性將之前的損失全部收回來。

  這還是知府衙門再三交待不得多收賦稅后結果,花樣繁多的稅種雖然單個不多,但總合下來卻是達到了畝均六七斗的程度了。

  說良心話,這種賦稅比起前幾年的小吏小說,已經是良心價了。

  但抽自剛剛開荒的田地,這樣的賦稅基本上足以令所有人都白干不說,還得倒貼一部分錢糧。

  這樣的稅收自然讓各家鬧騰起來,尤其是有青壯在新軍中的家庭,鬧的是最兇的。

  雖然之后知府衙門見情況不妙,又急忙撤消了部分賦稅,但最后還是有近四斗的收成要充公。

  這個結果自然讓之前應征入伍的青壯不干了,若是需要交這么重的賦稅,那他們還不如依舊租種別人的田地,還不用入伍耽誤農活。

  雖然目前還在解決之中,但官府中小吏們已經不準備再退讓了,畢竟若真的只收兩斗賦稅的話,他們這一年算是白忙活了,他們家家也是需要魚肉過活的。

  這些如同非洲草原上鬣狗一般的小吏,有著鬣狗一樣的脾氣。已經咬進嘴里的肉,無論猛獸如何驅趕,只要不當場打死他們,他們還是會將肉吞進肚子再談其他。

  后續的情報顯示,余行則明顯已經吸取了之前征稅過重引起百姓民亂的教訓,極力支持趙海主張的按說話的賦稅數量征收。

  但這卻令得小吏們個個不滿,在群起抵制之下,余知府也成了光標司令,他的下令根本出不了大院。

  余行則并非善男信女,破家縣令,滅門知府也不是空穴來風。但是面對所有小吏的一致抵制,他也根本無法任何的辦法。

  總不能不管不顧,直接全部殺掉吧。

  他不僅沒這個魄力,更加沒這個資本。他可不是李征,身上的不斷的戰功作為護身符。

  而且更要命的是,原本無人問津的荒田,地方縉紳們卻是突然感興趣起來。

  如果是之前那些草長的比人高的荒地,縉紳們并不感興趣。

  因為李征極低的田佃影響,他們自家的田地上,佃戶數量已經有些不足了,如今基本上都是家生的老佃戶在支撐著,對荒地有心無力。

  但如今這些荒地已經被開墾了出來,他們的想法便開始多了起來。雖然沒有足夠的佃戶開墾田地,但不表示他們不想著先拿下,留給子孫后代。

  正因為這些人在背后支持和慫恿,小吏們才敢于團結起來,與知府剛這一波正面。

  他們之所以能夠勾搭在一起,也正是利益關系。

  小吏們通過拉高賦稅數量從中大賺一筆,逼的普通百姓為了賦稅只能賣田交賦。

  這些縉紳可以以極低的價格得到土地,雙方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唯一受損的百姓,那是什么東西,敢作亂自有官軍去鎮壓。

  李征雖然之前因為低田佃,而被這些縉紳恨的牙癢癢,但對于潞州軍的戰力,他們卻是相信的。

  因此他們根本不怕有人鬧事,反正會有人來擦屁股的。

  李征是正常人,除了給生活尚不能處理的年幼兒子擦屁股外,還沒有給外人擦屁股這個愛好。

  尤其是這種給別人擦屁股,別人還一副看你二百五的混帳家伙們。

  不過始終的防備還是需要的,而且該如何從中獵取好處才是李征應該第一位考慮之事。

  畢竟自己也得給兒子掙奶粉錢,不能這般坐吃山空。

  在李征那邊還在詳細讀著情報之時,澤州那邊已經開始有些火藥味了。

  在知府衙門數次干涉卻毫無進展之下,收稅的小吏們卻是鐵了心要拿回原本屬于自己的一切。

  并不是每個文官都會有余行則的考量,甚至可以說。

  在這個時代,余行則這種稍微給百姓讓利的官員,才是這個時代的另類存在。

  小吏收稅時多收雜稅,肆意提高賦稅數量,各地官員并非瞎子,不會看不出來,但是肯阻攔著萬中無一。

  其中原因也很現實,因為所有的收入都不會少了他們的一份。

  所謂千里為官只為財,這可并非說說而已。

  小吏們擔著罵名,縣官卻是拿著錢糧的大頭,這種愜意之事試問誰不愿意去干?

  因此,雖然知府衙門三令五申要求各地不得多收取賦稅,但是又有誰會在乎?

  所謂兔子急了還咬人,而且這年頭誰還沒點黑材料?

  真的逼的急了,大不了一拍兩散,大家拼一番背后的人脈唄。

  因此賦稅還是在各級縣令手中,強硬的開始推行起來。

  崇禎五年九月初三,陽城打響強硬收賦的第一槍。

  所有頭鐵的官軍家屬,基本上都被打的滿頭大包。面對著百多名衙役和幫閑,散戶的力量明顯差了許多,根本沒有絲毫抵抗的能力。

  鬧事的被打個半死,扔進大牢。

  其家直接被如狼似虎的衙役直接破門而入,將所有的糧食和銀兩全部搜刮一空。

  殺雞儆猴的舉措十分的有效果,最頭鐵的十幾戶人人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后,大部分觀望的百姓便十分老實的拿出自家的產出,戰戰兢兢的等待命運的擺布。

  見到下面的百姓再不敢與自己叫板,收稅的小吏便開始膨脹起來了。

  許多人已經不在滿足于之前已經設定好的紅線,開始瘋狂的死亡邊緣試探著。

  比如踢斗也是一門技術活,經驗豐富的踢斗者,可以踢出任意自己想要的斤數。

  原本只是一腳踢掉十斤糧食的家伙們,在小吏們的暗示下,開始變得越發囂張起來。

  這些踢出來的東西可是實實在在多出來的利益,與各個踢斗人的利害息息相關。

  心軟的或許只會稍稍踢的十斤余斤,但大多數踢斗人已經被磨煉的心黑如鐵了,一腳踢掉半斗也是稀松平常。

  被踢掉的米糧,自然是需要百姓再次補上的,這樣一來,原本要收取的畝均四斗,一下子就變成了畝均八斗!

  畝均八斗,這對于開荒田地來說,是一個要命的數字了。

  荒田第一年的收成,甚至連八斗都不一定有!這般辛苦一年,產出全部交了賦稅卻依舊不夠,還需要自己再掏腰包補貼上去,是個人都忍不下這口氣。

  但在如狼似虎的衙役面前,他們卻不得不忍。因為忍不了的,已經進了牢房,遍體鱗傷的也不知道還能再挺個幾天。

  這還是有子弟在軍中的家屬,對于治下的自耕家,這些人的態度就更加直接了當,完全沒有任何的遮掩。

  今年的秋賦,直接比夏賦多了一倍,甚至某些不老實的家伙,他們的賦稅可能高達畝地四兩銀子之多!

  這個定價已經不是在收賦了,完全就是在逼迫別人在造反和賣兒賣女之間做選擇了。

  在這個關頭,站出來當善人的永遠是當地的縉紳。

  他們在人前流出鱷魚的眼淚,他們在人前涕淚交零,不惜自碇老臉,聲淚俱下的為自家地頭的百姓求下了近一成的賦稅減免。

  然后便在無數百姓感激涕零聲中,用最低的價格將百姓們的糧食和田地全部收入囊中,順便再借出無數的高利貸子。

  這一輪的報復性賦稅,澤州境內的普通百姓頓時再一次掀起破產的浪潮。

  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下,是官吏與縉紳們的狂歡。

  官吏獲得了大量的錢糧,而縉紳們則是獲得了大量便宜到幾乎白撿的熟田,雙方合作無間,親如一家。

  每多破產一戶,官府收賦的對象就少了一個,為了既定的賦稅數量,他們就只能將這一戶的賦稅加予其他百姓身上。

  然后就是更多的百姓破產,剩下的便承擔更重的賦稅,然后循環往復。

  這如同歷史的輪回,唯一不同的是,這種輪回實在太快了一些。

  新興王朝,從興盛到衰敗,就是在這種土地兼并輪回中一點點走向毀滅。

  只不過這個循環可能是數十年一次,或者最少十年一次。

  但在明末這個時代,天災不斷,官吏橫征暴斂,縉紳們欲壑難填,此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集于一體。

  因此這種土地兼并頻率委實太過了一些,已經達到了一年兩次。

  這種惡性循環最終將看似龐大的大明帝國轟然推倒,從崇禎初年全國安寧,只有東北鬧騰,到各地全面烽火,然后北京陷落,用時甚至還不足一代人。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

  終于澤州新兵營中出現了數十逃兵,這些逃兵并不是空手而出,而是帶著他們的武器離開。

  接下來的幾日,數個收賦時手段極為暴虐的小吏,全家都被滅門,住所更是被一把火燒成灰燼。

  雖然這些逃兵很快被新兵營抓獲大半,這些人甚至被當眾處刑。但這種高壓政策不僅沒有嚇住其他的新兵,反而讓他們個個都怒火萬丈!

  崇禎五年九月底,一場兵變自新軍營地爆發開來。

  澤州游擊趙海彈壓之時,差點被亂兵斬殺當場,重傷而逃。

  失去控制的亂兵,直接肆虐了整個澤州城,無數的縉紳豪族在這場亂事中元氣大傷,逃散一空。

  澤州城毀滅的最徹底的,是盤踞在本地幾乎數百年的胥吏家族,他們在動亂的第一天便直接灰飛煙滅,無論老幼,鮮有幸存者。

  當兵變發生之時,而他們心中那堅固如山的支持者潞州營,似乎根本沒有插手的意思。

  駐扎于近在咫尺高平縣的徐勇部完全保持了沉默,甚至還收縮人手,固守營寨。

  駐扎于沁水的李悅借口大批流寇在烏東嶺外游蕩,始終按兵不動。

  直到兵變第三天,城中大族縉紳已經傷亡十之八九之后,潞州營卻是突然出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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