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紅菱到小蚊子,共計十三人。
這次來接人的不是長谷川,是旅團部一位參謀,以前沒有見過女學生,只知道一共是十三個人,所以完全沒有起疑。
那位大佐滿意地點點頭,跟史蒂夫說了一句“圣誕快樂”。
史蒂夫覺得那是對他的侮辱,然而除了把牙齒咬的咯嘣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王尚是最后一個離開教堂的。
日本人險些沒讓他上車,因為誰都知道唱贊美詩只是餐前小菜。
史蒂夫走到庭院門口的時候,載著秦淮河女人與王尚的卡車轉過街角,帶著沸沸揚塵離開了。
在距離大門不遠的地方,長谷川的副官加藤拿出一把槍,對著孟書娟的父親扣動扳機。
槍響。
地上多了一具流血的尸體。
史蒂夫把嘴唇咬出血來才壓抑住胸膛爆裂的憤怒,轉身回到教堂打開地窖的入口,把女學生們接引至卡車車廂,在上面碼了一層貨物還有幾箱紅酒,之后駕車駛出教堂,朝著落日的方向駛去。
他必須趕在日本人識破玉墨等人身份前離開這里。
不,他必須趕在慶功典禮開始前把女學生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再回來------一個人。
王尚與戴安娜面對危險勇敢前行,他又怎么能夠獨自逃走?
史蒂夫看著后視鏡里越去越遠的教堂大門以及孟書娟父親的尸體,重重地嘆了口氣。
這些女學生的命是用玉墨、怡春那些秦淮河女人的命換來的。
他連安葬孟書娟的父親都做不到。
他誰都救不了!
………
日軍在攻占南京城后,第十六師團下轄步兵十九旅團的高級軍官搬進了夫子廟旁邊的瞻園里。
隨著長江兩岸的中國軍隊全線潰敗,這場南京保衛戰以日軍的勝利畫上休止符。
在經歷過長達三晝夜的血腥屠殺后,軍部下達了原地休整的命令。
進入南京城的日軍開始舉辦宴會,慶祝這場大勝利。
夜色下的瞻園失去了往日清幽,到處是日本人昂奮的笑聲與歌聲。
庭院里的篝火照耀著軍官們的臉,好像一只只剛從地獄爬出來飽餐人血的惡魔。
篝火旁邊的地上堆滿了空酒瓶與空罐頭,以及皺巴巴的煙盒。
軍官們能拿到總統府里搬出來的紅酒,還有新鮮的烤雞胸肉。這個季節新鮮水果是沒有的,但是可以分到水果罐頭與煎魚,菜干,及半桶牛奶。
在瞻園最深處的庭院里,燈光照耀著長桌。
步兵十九旅團少佐以上的軍官分列長桌左右,他們舉著酒杯,在少將閣下的帶領下先敬大和民族,再敬天皇陛下,然后是家中長輩。
火腿、烤肉、壽司、水果沙拉、各式煎蛋,魚干海苔,蛋糕清酒…
以上便是晚宴的主食。
在長桌右面,靠近園林走廊的地方鋪著一塊紅毯,上面有涂著脂粉,點著血一樣口紅的藝妓扭動身體,唱著只有日本人才聽得懂的歌謠。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步兵十九旅團的旅團長草場辰已抬頭打量一眼天空明亮的星辰與清冷的月,看著長桌右側第三人說道:“長谷君,是時候欣賞一下那些女學生的演唱了。聽完你對她們的評價,我可是非常期待。”
長谷川站起身,面無表情地躬身答應一聲,對著門口站立的士兵招了招手。
士兵轉身離開庭院,不大的功夫搬來一臺鋼琴放到紅毯那邊的走廊里。
大約一分鐘后,兩名持槍士官從旁邊的園子里走出來,后面跟著一群穿著青棉襖,帶著黑圍巾的女人。
草場辰已放下酒杯,斜倚在椅背上,一邊瞇著眼睛打量那些“女學生”,一邊屈著手指在桌面輕輕點壓。
那幾根手指下面放著一張報紙,報紙中間有一張照片,照片的主人公是兩名拄著日本刀的尉官。左邊有三個非常醒目的中國字“百人斬”。
這兩個人現在是步兵十九旅團的明星人物,向井明敏少尉和野田易少尉。雖然他們沒有資格參加校官級別的慶功宴會,不過他已派人送去慰問品------一箱空運來的清酒,來嘉獎他們在攻打南京過程中所立戰功。
便在這時,草場辰已聽到一陣啜泣聲。
那讓他有些煩躁。
好在那名中國翻譯用十分嚴厲地語氣喊了幾句話,震住了那些女人。
“開始吧。”
草場辰已用日語說道,又對著長桌兩側的軍官壓了壓手臂,示意他們安靜下來,專心聽歌。
王尚在玉墨等人身后的走廊里。
他坐在鋼琴后面,兩側各有一名少尉,用警惕地目光看著他。
掀開琴鍵蓋,吹去上面附著的灰塵,王尚把手指放上去,開始彈奏Angels We Have Heard On High。
悠揚的旋律飛出走廊,飛躍假山,飛向天空。
“女學生們”開始唱歌。
她們唱的很差勁,分不清是唱腔還是哭腔,搞不懂是英文還是漢語。
歌聲和琴樂就像一組永不相連的平行線,難以入耳。
長桌左右的軍官們越聽越不是味,他們雖然不是每個人都懂英文,但是不妨礙他們判斷歌曲好壞。
長谷川的表情變得很難看。
草場辰已陰著臉說道:“長谷君,這就是你說的‘動聽’、‘優美’?”
長谷川坐在那里一言不發。
這時對面坐的大野宣明站起來,帶著刺鼻的酒氣走到那些“女學生”面前,用極大聲,極惡劣的語氣說道:“混蛋,你們竟敢在大日本皇軍的慶功典禮上哭哭啼啼,是誰給了你們勇氣。”
“該死的支那豬。”
他一把抓住胖春花,扯住她的頭發往旁邊一拽。
女人摔倒在地,撞破了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