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安全區還有多遠啊。”香蘭看了紅菱一眼,回頭對馬夫說道:“快點,再快一點。”
“已經夠快了,你就別催他了。”怡春回頭看了玉墨一眼,見她拿著化妝盒在補臉上被硝煙弄亂的妝。
紅菱在一邊露出一臉嫌棄表情,七十八軍的那位參謀長對玉墨那么好,每次到翠嬉樓都點她的牌,還有人說他會幫玉墨贖身,結果呢?如今日本人攻陷南京城,她的參謀長親哥哥現在哪里?還不是跟她們一樣四處逃命。
馬車上的女人懷著不同的心思,伴著嘚嘚嘚的馬蹄聲,逐漸消失在濃霧中。
玄武門前的街道上,王尚的注意力從遠去的馬車轉移到一伙守城軍人身上。他們在由城內向外撤退,差不多有半個排的兵力。
因為人員較多,又穿著顯眼的軍裝,為避免吸引敵人的注意,他們的推進速度不快,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停下腳步躲到附近的掩體后面備戰。
當玄武門外傳來一聲炮響,領頭的軍官做了個手勢,后方士兵鉆進了街道旁邊破敗的商鋪內,找到合適位置架起手中的槍。
前邊就是玄武門了,從這出去就是南京城外,如果能夠一路突圍到下關,興許能夠登上撤退的輪渡,保全性命。如果不能突圍出去,被困在南京城內,以他們的軍人身份怕是很難躲過敵人的搜捕。
他們都是教導隊的人,掌握的情報比普通南京市民多的多,知道這次進攻南京城的主力部隊是柳川平助的第十軍,還有上海派遣軍。
淞滬會戰結束后,抗戰部隊撤出上海、杭州等地,回到南京城休整。
日軍方面平靜了一段時間,以致軍方高層認為敵人會暫緩攻勢,哪里知道柳川平助的第十軍在北上過程中突然向西挺進,直撲無天險可守的南京城。
因為缺乏后勤支持,日軍在西進過程中施行就地搶劫的策略,大肆掠奪沿途村莊的糧食,連農戶預備的種子都被一掃而光。
為了掩蓋罪行,日軍不僅火燒村鎮,還大量屠殺無辜平民。對于西進過程中俘獲的中國軍隊士兵更是直接殺掉,不留活口。
以這樣的作風,可想而知第十軍攻入南京城后,中國軍隊的士兵會面臨何種下場。這也是為什么明知突圍有很大風險,他們也要堅持出城的原因。
嘭!嘭!嘭!
玄武門外傳來三聲槍響,聲音很低沉,是日本人使用的三八式步槍特有的開火聲。
李愛華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壓低頭顱,把眼睛放在中正式步槍的瞄準鏡上。
他的小隊在撤退過程中與大部隊走散,自從防線崩潰后,為了躲避分割己方大部隊的日軍,一直且戰且退,廢了很大的力氣才來到玄武門。
士兵們受了很多苦,死了很多人,原本一個排的兵力現在只剩下十幾個人,其中三個還帶著傷。
他說好要帶他們出城的,說好要帶他們活著離開南京的…
那些人因為相信他,依賴他,才沒有在半路逃走,依然認真執行他的戰斗命令。
李愛華很快壓抑住心頭涌上的各種情緒,因為視野里多了一群人,一群十幾歲的女孩子。
她們拎著編織箱,在一個帶眼睛的男孩兒的帶領下拼命跑著,凌亂的腳步震起霧一般的灰塵,黑色皮鞋與棉衣下擺鋪了一層土。
那一張張青澀的臉上滿是灰塵,灰塵后面是恐懼的眼神。
李愛華瞇了瞇眼,移動瞄準鏡到右邊一點的地方,當一個女孩子讓出視野,他看到了后面的火焰與硝煙,還有面帶瘋狂笑容的日本兵。
他們一邊追逐前面的花姑娘,一邊扣動手里的扳機。
三八式步槍連響三聲。
嘭!嘭!嘭!
他們每開一槍,前面便傳來一陣尖叫。
很明顯,他們把女孩子們的恐懼與慌亂當成了正餐前的娛樂節目。
“一群小丫頭,跑啊,我看你們能往哪里跑…”
鋼盔下面被硝煙染黑的臉咧嘴笑著,像饑腸轆轆的惡犬看到食物,不,那是一群從煉獄爬出來的惡魔。
希爾瓦娜斯風行者來到了王尚的身邊。
她在寂靜王庭見過許多魔王,認識許多反派,但是沒有一個會露出這么惡心的笑容。
她冷哼一聲,舉起了黑弓,另一只手伸向背后。
就在這個時候,王尚按住了她的手腕,輕輕地搖了搖頭。
希爾瓦娜斯風行者若有所悟,望向對面店鋪廢墟里的另一伙士兵。
李愛華用手推了推頭上的鋼盔,打量一眼身邊拿著MP28沖鋒槍的同伴。
那個人名叫羅伍,來自四川遂寧,喊的一口巴蜀方言,來南京四年多了還是鄉音未改,嘴里經常吐出別人聽不懂的話。
他愛罵人,半夜里磨牙都不忘罵幾聲“短命龜兒”、“瓜娃子”、“看撒子看,看個錘子…”諸如此類的臟話。
羅伍說話直,人緣不怎么樣,在教導隊要不是有他罩著,絕對會是班房的常客。
連隊里的人,不…就算是排里的人,都對他很不爽。
當南京保衛戰打響后,日本兵像蝗蟲一樣涌過來,這時排里的人發現那個叫羅伍的家伙不只嘴上不饒人,動起手來也是最狠的那一個。
在一次小規模的遭遇戰里,他生生用刺刀弄死兩個敵人,自己的肩膀也挨了一刀,卻愣是忍著沒叫一聲疼,就是為了不下戰場,能多殺幾個小鬼子。
從那以后,排里不爽他的人再沒找過茬,哪怕又被他罵了,也只是笑呵呵地回懟一句,不會往心里去。
剛才在向北突圍過程中,羅伍為了救浦生被炮彈轟飛的磚塊砸傷了腦袋,雖然傷口已經包上繃帶,卻依然在往外滲血,從側面望去有些猙獰。
李愛華看過去時,羅伍點了點頭。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滿臉疲憊的手下士兵,冷著臉說道:“徐大鵬,帶幾個人去側翼,準備打。”
聲音落下,廢墟內一片安靜,士兵們好像連呼吸都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