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六節:你要的答案(一)

　　“請這邊走。”在走廊中，卡蓮在馬林的前方帶著路，此時此刻，這位傳奇法師為自己能夠為這兩個他人眼中的孩子引路而自豪，因為就是這兩個孩子，將往日無法踏足的地面清理出那么一大塊區域，雖然在時間的推移下，那些混沌還是會漸漸填補空缺，但是卡蓮記得那些地方——她的家族，會派出隊伍，搶在他人之前，搶地上那些可以被回收的一切物件都收入家族的囊中。

　　“議會的各位公爵閣下正在期待著您與素素夫人的光臨。”

　　在通過一道守衛森嚴的哨點之后，卡蓮在接受探測之后，告訴了士兵們馬林與素素的身份——使用的是殿下的稱呼，這讓士兵們很好地判斷了彼此之間的距離，尤其是一旁的偵測系統在掃描到馬林殿下之后當場就破表的數據更是從一個側面表現出了馬林的實力，因為連公爵們都無法做到這一點。

　　然后，卡蓮看向了那位女孩兒，在走進傳送通道的時候，這個女孩兒還有著一頭米色的長發，但是如今，她的頭發顏色已經變回了她所說的鉛灰色。

　　命運的女神，是一個…泰南人。

　　在今天之前，要是有人這么和卡蓮說話，卡蓮一定會打斷他的鼻梁，但是現在，她誓死捍衛命運女神的威嚴，更會為了馬林殿下的榮譽而戰，這是他這個卑微的傳奇唯一能夠做到的事情。

　　“請進吧，兩位殿下。”負責哨點的少尉說完敬禮，使用的是古老的聯合軍禮。

　　他的這個動作，讓馬林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你的軍禮，代表的是什么嗎。”

　　“…地球聯合，我在一段大毀滅之前的全真錄像里見過聯合的征兵廣告，雖然它很顯然已經不在了，地鐵里已經沒有人會相信聯合會來救大家了。”這個少尉年紀偏大，他說到這里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其實，在地鐵里都沒有像我這樣敬禮的人了，但是，我聽說您來自西陸…也許，在西陸那里，還有人會這么想吧，殿下，您能為如此卑微的我，回答這個問題嗎。”

　　你這個老東西，你知道你的卑微…卻為什么還膽敢問出來。

　　卡蓮有些憤怒，因為這個半老的少尉太過大膽，但是她感覺到了馬林殿下的仁慈，因為他拿出了一個煙盒，遞到了這個少尉的手里：“時代真的已經變了，少尉，地球聯合已經不復存在了，但是在西陸，在泰南，而且我相信還會有在別的地方的幸存者繼承了地球聯合的精神，所以，這是我給你的小小獎勵，記住，你繼承了地球聯合的精神，在這個時代，它什么都不是，但是這八個千年里，無數為了我們腳下這顆行星而死的人都繼承了這樣的精神，所以，不要勉強自己，少尉，命是你自己的，請自己掌握好。”

　　卡蓮看著馬林殿下將煙盒交給了那個少尉，然后他帶著素素夫人走了過來：“卡蓮小姐，我們繼續前進吧。”

　　“…是，是的，殿下。”卡蓮點了點頭，然后繼續起她的帶路責任。

　　馬林殿下所說的話語，卡蓮知道一部分，就像是殿下所說的那樣，她也知道，當初如果不是那位神明站出來，只怕這個世界早就已經沉淪，但是…卡蓮無法理解這樣的犧牲。

　　因為她無法理解，為什么會有人會為了沒有自己的明天而死。

　　人類的命運是所有生命的命運，但是人類本身卻是以個體為單位組成的，每一個個體都是獨一無二的，尤其是像卡蓮這樣的天之嬌女，地鐵里的法師們甚至從小就被灌輸了一個道路——法師比任何人都要珍貴，如果為了活下來，法師的跟隨者都是可以用來犧牲以保全自己的。

　　也就是說，法師天生高他人一等。

　　正因為如此，卡蓮也不明白，神明——這種比傳奇都高貴的存在為什么要犧牲自己。

　　就像是她不明白，在她年幼的時候，跟隨著家族的狩獵隊上到地面，看到的那些戰壕，還有戰壕中早就已經死在護甲里的骸骨。

　　他們為何而死。

　　穿過第二道哨點，卡蓮看著遠處的廣場，被好奇心所支配的傳奇法師在廣場的入口前停了下來。

　　“卡蓮女士，如果你有什么想問的，可以說出來了。”身后傳來素素夫人的輕笑聲。

　　果然，這才是神明，卡蓮自覺她自己只是在心里想了想，正因為如此，她轉過了身，表情嚴肅地提問：“馬林殿下，素素夫人，我一直有一個問題，那位年輕的神明，那些死在厚重護甲里的人，那些坐在巨大機械中死去的人…他們到底為何而死。”

　　卡蓮的眼中滿是好奇，在這一刻，對于未知和過去的好奇心令她追逐起了答案。

　　而素素夫人扭頭看了一眼馬林殿下：“讓她回到那一刻去尋找她想要的答案吧。”

　　“好啊，卡蓮，閉上眼。”馬林殿下抬起頭看向卡蓮。

　　對于殿下與女士的信任，卡蓮閉上了眼睛。

　　有那么一個剎那，卡蓮感受到了失重感，在她因此而緊張并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在天空中飛行…不是自己，而是跟著一架自己年幼時所見到帶著雙翼的巨大機械在天空中飛行。

　　·紅公爵四號，這里是特區防線最后還能工作的塔臺，斯塔福德南方的第四臨時軍用機場已經淪陷，你必須前往里士滿軍用機場。

　　·這里是紅公爵四號，我的油差不多夠，但是那里還有備用機嗎，還有，麗莎中尉在嗎，怎么不是她在和我通信。

　　這臺巨大機械的外殼上滿是銹蝕，卡蓮知道，這是被飛蠅騎士攻擊留下的傷痕，這是最為恐怖的飛行混沌，它的存在比地面上的一切混沌都要可怕，據說在大毀滅剛剛降臨的時候，如此恐怖地存在曾經統治過天空。

　　·我不知道，紅公爵四號，我只是一位下士，剛剛我們又擋住了一波怪物，而塔臺上面已經沒有別的活人了。

　　·…抱歉，這里是紅公爵四號，感謝你的指引，下士，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杰克，杰克·道奇，紅公爵四號，你是這臺機器上唯一還亮著燈的戰斗機了，你到了里士滿，能給第七大道597號我的老婆帶一個口信嗎。

　　·沒有問題，杰克，告訴我，你要我帶什么口信。

　　·告訴她，我愛她，還有…往南逃。

　　卡蓮能夠聽到，通信之中，那位杰克下士的背景音屬于士兵們的叫聲越來越近，同樣的，屬于納垢靈集群的尖嘯聲也漸漸清晰。

　　·我要走了，我的防線需要我，紅公爵四號，這里是杰克，再見。

　　卡蓮能夠感覺到，這位坐在座位上的戴著頭盔的人類士兵在哭泣，她也能看到在遙遠的天際，又出現了一個黑點。

　　·這里是空軍一號，向所有幸存的戰斗機呼叫，我們的機上有重要人員聯合第一秘書長…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們后面有兩個大蒼蠅！我們需要掩護！

　　卡蓮看到剛剛還在哭泣的士兵打開了頻道。

　　·這里是紅公爵四號，我已經在雷達上看到你們了，保持加力平飛它們追不上最大速度的你們！我們的總統呢！

　　·紅公爵四號，你們的總統正在國會山，他已經投靠了怪物。

　　一個年老的聲音加入了通話。

　　·…秘書長閣下，您要為您的話負責任。

　　·是的，紅公爵四號，我會為我的話負責，我與你們的國務卿還有眾議院議長看著他坐在那張該死的桌子上，被那些怪物們抬上了戰場！你們的國務卿將我和孩子們送上了飛機，他留在了那里，而加里希議長想要投降，被守軍指揮官槍決了。

　　·上帝真是從來都沒有保佑過我們，這里是紅公爵四號，我已經打開加力。

　　說完，這位士兵推動了他左手邊的一個拉桿。

　　·科曼，我們還有二十四發備彈，最后的導彈在剛剛的戰斗中使用了。

　　有輕靈的女聲在那小小的艙內響起。

　　·麗莎，親愛的，足夠了，只需要十發就能夠打下一只蒼蠅，解決一切，我們就可以回到里士滿，我一定會給你找一臺全新的備用機。

　　·科曼，你一定要說到做到。

　　·親愛的，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卡蓮跟在這架巨大機械身后，它從側后方接近了正在追擊前方更大機械體的兩只飛蠅騎士，從后的偷襲非常有效，擊殺了一只飛蠅騎士之后，他開始追擊起另一只飛蠅騎士，在兩次攻擊無果之后，那個輕靈的女聲又響了起來。

　　·只剩下兩發備彈了。

　　·足夠了。

　　話音未落，在與飛蠅騎士的對沖中，士兵將眼前的飛蠅騎士打得粉身碎骨。

　　而它的一把長矛穿透了機械體的外殼，從士兵腹部穿過。

　　·該，該死…麗莎，變為立體機動模式，降下去，我，我被這些怪物感染了！

　　士兵看著自己傷口上的污血叫了起來。

　　·紅公爵四號！你在下降高度！怎么回事！

　　·我受傷了，空軍一號，我無法…無法再掩護你了…去里士滿…那里還在我們的掌握中。

　　隨著士兵結束通話，他的機械體坐騎已經變成了擁有雙臂與雙足的所謂立體機動模式，它降落在一片果園中。

　　·科曼，你受傷了，非常嚴重，你的下半身已經出現大量囊腫。

　　·對，我感覺得到，而且我的胳膊上也有了，對不起，親愛的，我不能讓你飛回里士滿，這架飛機已經被怪物們的毒素所感染了。

　　這個士兵一邊說，一邊從他的椅子下將一個插頭拔了出來，這東西鏈接著他的頭盔。

　　他脫下了頭盔，臉上已經有了些腫泡的年輕男性咬著牙，從他的衣服外的槍套里拔出了槍。

　　·對不起，親愛的，我食言了。

　　說完，他舉起了手里的槍指向了他的頭顱——一些小的囊腫正在他順著頭皮一路攀行而上，他的頭發正在毫無節制地掉落。

　　·麗莎…我的愛人…

　　沒有再說什么，扣動了扳機的人類順著子彈的沖擊力向著另一側倒去，最終他靠在了他那小小艙室的邊緣。

　　過了許久，那個輕靈的女聲又響了起來。

　　·科曼，對不起，我也騙了你，我們的燃料在你打開加力之后就再也無法飛抵里士滿了…晚安，科曼，我很抱歉，我沒能完成麗莎中尉給予我的任務…

　　卡蓮這個時候終于可以自己移動了，她來到了機械體頭部的位置。

　　在這一刻，時光如河，她看著這里的一切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演進著，直到最后，曾經的果園變成了林地，年幼的自己跟隨著自己的父親來到這里。

　　名為科曼的機械騎士就那么靠在早已銹跡斑駁的機械體內壁上，他已經等了卡蓮已經八個千年。

　　年幼的自己看向父親：“父親，又是一個毀滅的機械，那里面有一個死掉的人。”

　　“是啊，他死了。”她的父親并沒有靠近，而是命令他的跟隨者去尋找是不是有什么值錢的東西。

　　卡蓮看著那些年輕的跟隨者跳上頭部，他將那支長矛砍斷，然后將坐在里面的科曼扯了出來——包裹著骸骨的那件黑色戰袍意外地緊固，在這一刻，戰袍變成了收尸的口袋，看著科曼被丟了下來，卡蓮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有些明白了這一切是為什么了。

　　然后，在她的注視下，她又來了另一處的戰場上，枯瘦的聯合士兵們坐在泥潭里，冰冷的雨水落下，打在他們的身上，打在他們手里的盤子上，更打在那唯一的土豆上，但是這些士兵微笑著，滿足著，哪怕身邊的戰友已經再也不能抬起頭。

　　下一秒，她站在了皎月下，她看到一群有著別樣膚色的士兵正在抵抗著如潮水一樣涌上防線的混沌，而在天空中，用來吸引混沌的紅色信號彈正在向著它能夠到達的最高點飛行，它照亮了一切，包括正在炮擊的戰車，包括正在怒吼中扣動機槍的射手，包括那面鮮紅的旗幟。

　　接著，她站在鐵塔為背景的廣場上，遠處的鐵塔正在倒下，如潮水一樣的怪物們正在越過街區，而在它們的面前，單薄防線里，士兵們肩并肩地站在一起，直面代表著死亡的浪潮。

　　而下一個剎那，卡蓮已經來到了落雪的世界，在這里，沉默的士兵們正在月光下通過廣場，而在遠方，天空被燒得通紅，巨大的金屬結構就那么如同垃圾一樣，它是那么的遙遠，又是那么的…巨大。

　　最終，他看到了身受致命傷勢，卻在最終的一擊中殺死了納垢大魔的年輕人，他以劍駐地，不再有呼吸。

　　這些畫面仿佛像是定死了一樣。

　　“孩子，你明白了嗎。”名為素素的夫人出現在了卡蓮的面前。

　　卡蓮沒能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她的淚水已經淹沒了她的心。

　　“…你應該是明白了。”馬林殿下出現在了她的另一側：“卡蓮，你看到的是，是八個千年前，大毀滅剛剛來臨時，那些聯合的士兵們所做的犧牲，而最后，是那位神明所做的犧牲。”

　　“他們活在那一刻，然后犧牲在了那一刻，他們為了沒有自己的明天而死，他們為了文明的明天而死，你明白了嗎。”

　　馬林殿下說完，卡蓮突然發現自己回到了地鐵中，淚水，哭泣，還有感動都不見了。

　　她像是一個傻瓜一樣站在剛剛的位置上，站在馬林殿下與素素夫人的面前。

　　“我們走吧，卡蓮，記住，別讓犧牲的價值白費。”馬林殿下這么說著，他的臉上有些憂傷。

　　連神明也會傷感…是啊，卡蓮點了點頭。

　　任何有感情的人，都會因此而感動并流淚吧…想到這里，卡蓮點了點頭，她示意兩位殿下與夫人跟上她。

　　他明白了，他們為何而死，因為…他們為了我們依然能夠迎接明天，而選擇了那個沒有他們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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