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活命出去,答應校尉的四成,一分不少地奉上。”嚴師父說。
“慚愧慚愧。”革牽說。
“冊越里心滿意足了?”有人在一旁說。
李長文扭頭,看見好一顆英俊的頭顱也擱在沙地上。蕭士就在不遠處,不但露出了顆腦袋,還有一條胳膊露在外面,正解開頭巾抖去里面的沙子。
“為了四成貨物的報酬,幾乎死在這里,也能叫心滿意足?”
“他嚴師父在仄片戈壁里來往一趟,掃說三五倍的利潤,我森為馬則取茲有道,關你策越何四?你要四早開口,我辣八層分你一半又有森么不可以?何必冒險?”蕭士埋在沙里動彈不得,一腔怒氣無處發泄,不由得對革牽瞪眼。
“你個馬賊…什么叫取之有道?”李長文忍不住搭腔,反正現在他也埋著,蕭士也埋著,他總不至于怕蕭士過來打他。
“我搶也四靠力氣!”蕭士振振有詞。
“還有臉說這種鬼扯的話?不是你我們能落到這種地步?”燕師父怒了,卻苦于身陷浮沙中,拿蕭士沒什么辦法。他也有一只手露在外面,摘下煙桿別在耳朵上,四顧沒有找到石頭,抓起一把沙子擲向蕭士。
蕭士沒有防備,滿頭滿臉都是沙子,眼睛都迷住了。他箭術精絕,平生沒有被人這么偷襲過,怒而也抓起一把沙子回擲。
雙方你一把我一把,瞪圓雙眼,竭盡全力。無奈沙子擲不遠,到了李長文頭頂上就力盡了,紛紛灑落。
“要活埋人吶!”李長文閉著眼睛大喊,在這么下去,他好容易冒出來的一個頭又得被埋上了。
蕭士一愣,從解開的頭巾里抽出幾支鐵棱,夾在指間,直指燕師父。
“里信不信我色你的狗頭?”蕭士怒喝。
“有總你就色啊!”燕師父毫不畏懼,厲聲回斥。
“喂,燕師父,你怎么也色啊色的…”李長文小聲說。
燕師父一愣,心里一股鼓蕩的氣消散了,默默地把手里的一把沙子灑在一旁,摘下耳朵上的煙桿,悶頭自己抽。
“諸位老少,咋們省點兒氣力行么?好長時間,也不見我那些兄弟轉回來找我們,不知出了什么事,我們現在連騰出只手來喝口水的余地都沒有…患難中人,大家好歹各讓一步。”嚴師父幽幽地嘆了口氣,扭頭看著西邊。
“現在大家同患爛,不色你了。”蕭士放下握鐵棱的手,把頭扭開了。
“喂,姬大兄,你倒好閑情,看什么呢?”李長文扭頭看見姬烈一付沒事人的樣子,仰頭望著夜空。
“看天氣,雨停了,明天可能是個晴天,會出太陽。”姬烈淡淡地說。
“看不出姬大兄你倒是個讀書人,”李長文想豎起大拇指贊他一下,無奈大拇指也壓著,“這當口還有心情夜觀天象。”
“如果出太陽,白日里會酷熱,我們又沒有水,如果沒人來救我們,我們會被曬成人干。”姬烈說。
“姬兄弟說得有道理。”革牽也說。
“我們還有口氣好么?你就別說那么喪氣的話,你說點好聽的,等到我們真的快死了再說喪氣話行么?”李長文絮絮叨叨地。
“可以,明天也不是完全沒可能接著下雨。”姬烈面無表情地說。
“你這話聽著就絲毫不可信。”李長文的臉比黃連還苦。
頭頂星光閃耀,照在戈壁上,巖石細沙都泛著微光,仿佛是片浩瀚的大海,七個人漂泊在這片海上,不知去向何方。
鐵馬聲。
李長文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鐵馬聲在他耳邊徘徊,有時候很近,有時候遠在天邊。“鐵馬”其實是檐鈴,宛州大城里樓閣連云,四角卷檐下掛這鑄鐵風鈴,起風的天氣叮叮當當,高高低低,說不清是清越,古樸或者蒼涼。
恍惚間李長文覺得自己在家中午睡,嘮叨的老娘不知道什么時候會進來探探他有沒有睡著。
空氣中似乎也彌漫著濕潤的花香。
一定是在家里午睡吧?剛才那些都只是做夢吧?什么戈壁灘?什么左軍?什么馬賊窮就窮一點,誰會為錢把命送掉啊?在家里床上滾一滾,舒服賽神仙。剛才那夢多可怕,一群人被埋在沙里,爬不出來也陷不進去,頭頂就是驕陽烈日,慢慢把沙曬干了,把人也曬焉了,汗水一個勁兒的涌出來,又被沙吸干,感覺自己就要變成干尸了,腦袋里嗡嗡響,似乎有十萬只蒼蠅在飛。
想到那個夢李長文就覺得燥了,下意識舔了舔嘴唇。嘴唇毛毛糙糙的,好似干裂開無數的口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在家里好好呆著嘴唇會干成這樣,宛州可是濕潤的地方一年四季的風里都帶著雨意。
“要是下點雨就好了。”李長文昏昏沉沉的想。
這么想著真就下起了雨,清亮的水點灑在李長文的頭上臉上,一絲絲涼意沁入皮膚的縫隙里,那叫舒爽,透遍全身的舒爽。李長文簡直想要哼哼兩下。接著有什么極柔嫩的東西,濕潤的東西觸到了他的嘴唇,就像是舔新鮮的奶酪,李長文忽然覺得有點餓了就把舌頭伸了出來。
“郡主,他這樣大概是餓壞了吧?”有個極輕柔的聲音。
“喂他杯奶,渴得太厲害的人別喂他吃的,別噎著他”另一個聲音。
第二個聲音沒有第一個那樣細膩,卻讓李長文覺得自己聽見了一具長箏歷歷弦動。
李長文用盡全力睜開了眼睛,眼前模糊一片漸漸變得清晰,李長文的臉紅了。
因為他正含著一個女人的手指........像是吃奶的娃娃。
也許是距離太近,也許是陽光照花了他的眼睛,第一眼看那個女人,李長文什么都沒看清,只有一襲飛揚在風里的黑色紗衣,仿佛一縷黑色的煙霧正在風中裊裊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