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就憑你是晉公家臣,就憑你說的晉公霸業可期,我便可以逆命之罪將你報官...”繞是謝禹這樣從小經受良好的儒學教育,深刻貫徹克己復禮的人,也是再也聽不下去這小碧的荒謬言論了。“晉國乃天子所封,公爵亦是天子所授,你說晉公霸業?是何霸業?”
小碧微微一愣,沉默了一會兒,又笑著婉言道:“哦?是嗎?我可不記得我說過。”
“誒,你這婆娘真有意思。”謝禹尚未說話,徐小張在一旁又插嘴道。“剛剛說過的話轉眼就能忘得一干二凈?”
“還輪不到你說話,庶民...”小碧好像是厭惡徐小張一般,看到徐小張作勢上前,身體往后退了幾步。
徐小張一聽這話,更是怒火中燒。
他額間青筋突起,顎里筋肉隆得老高,雙拳緊緊地攢著,眉眼低沉,死死地盯著小碧。
可這小碧看著徐小張,眼神里居然毫無半點畏懼可言,反倒是譏諷之味更甚,這就是有恃無恐了。
謝禹也是陰沉著臉看著這名為小碧的女婢...不...卿士之女如何能做女婢...既然能在幾十號死士的亂戰中保存性命,證明此人還是有些能耐的...化作女婢應是那晉王派來保護嘒星女公子的吧。
只不過此人為何如此挑釁徐小張?
在如今儒墨盛行的年代,仁而愛民,兼濟黎民早已成為世族們的必修課程了。
如此說來...此人莫非是被削爵奪俸的舊貴族后裔?亦或者是說,此人想要考核自己二人的德行?
謝禹又看了看身旁品貌一般,無半點高手相的徐小張,心中暗自點了點頭。
是了...此人是最后才趕到院中的,并沒有看到徐小張一人全殲匪徒之事...而徐小張的甫一出現,這些匪徒就突然發難...想來即算是嘒星與其人解釋,多半也認為徐小張是臥底吧...畢竟對方全是死士,而徐小張一人殺盡訓練如軍士般的死士...卻是有很大的嫌疑。
于是乎作為同時突然出現的我,也被她算在了嫌疑之列。
想到這里,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謝禹打算直接問。
這是最快解決矛盾的方法。
謝禹將手攀上徐小張的肩膀,稍稍用力按了按,以示徐小張不要輕易動了情緒。
“女士。”等到徐小張冷靜下來,謝禹才把手從他身上放了下來,向小碧作了一拱手,謙恭地稱道。“既然來人為卿士之后,那必然還知禮法,尊仁愛。”
“可如今女士言犯天子,信口開河,又出言侮辱我的朋友。”謝禹頓了頓,繼續說道。“我認為這是非常不符合常理的行為...所以在下還想問清楚女士的目的,如果女士尚有難言之隱,亦或是想考驗我等二人,還請明示。”
“哦?”小碧眼中露出一絲詫異,手中捻起一株轂穗,然后低頭開始一層層地剝穗。“謝士子真不愧金貢的稱贊,知書識理,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果然君子哉。”
謝禹微微皺眉,對方雖稱贊褒揚自己,可語氣虛浮,手中捻穗,實在是敷衍至極。
如此行為好像是在說謝禹縱然德行兼備,卻也比不上她手上那株轂。
難道不是試探?還是說這也是試探?
“女士還請直言。”謝禹有些摸不準對方的想法。
“可我要說的是,我不是在試探考驗你們兩個人。”小碧抬起頭來,將手中轂(gu)穗(sui)掐成兩截,對謝禹說道。“主家高高在上,實在是二位不能輕易接近的...謝士子,若是沒有伯侯之家蘊,恐怕見都見不到主家,今日二位算是有幸。”
說著,她又鄙夷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徐小張。
“若不是謝士子真儒士之風,任我如此譏諷也謙卑恭謹,你的無禮,可就要吃我手中一劍了。”
“你!”徐小張又要發作。
謝禹及時上前踏出一步,用身形擋住了徐小張。
“謝士子,如今金貢傷情好轉,有我在側,主家肯定是無憂的。”小碧從腰間隨身囊包中取出幾枚刀型金屬物體,將它們遞給謝禹。“這是晉國最新發行的‘刀盾’,憑此可在晉國任意一家錢莊兌換錢幣。此為女公子給二位的酬勞...煩請二位離開。”
...這下真輪到謝禹無語了。
原來此人真的是狂妄自大...毫無半點淑女行為。
以公輸木玖的話來說...真是個祥林嫂,市儈無禮。
謝禹并未伸手接過這‘刀盾’,而是拱了拱手,詢問道。
“真是嘒星公子直言?”
“是的。”小碧點了點頭,“我們明日便要啟程回晉國,今日遇到伏兵,官道恐兇險,所以便不能與二位同行了。”
小碧說話倒是隨和了些,見謝禹不愿收這‘刀盾’,也是無所謂地將其放回囊中。
“要說的我都說了。”小碧從谷堆中坐起,拍了拍雙手中占滿的碎屑,眼皮都沒抬起來。“二位請便...我就先回去復命了。”
謝禹和徐小張俱是沒有出言。
小碧轉身便走出了谷棚。
......
“她以為她是誰?!”待小碧走后,徐小張胸中憤懣難以發泄。
平時素來被人稱作南俠,受人敬仰愛戴,成名之后就沒受過這種委屈。
“典型的貴族做派!”徐小張一掌狠狠地拍在了谷堆之中,炁在谷中炸開,一時間碎屑漫天飛舞,震耳欲聾。
“不...”謝禹搖了搖頭,深深地看著小碧方才站過的那個方向。“此人不尊禮法,不學儒墨...卻能受到晉公如此重用...恐怕那個傳言屬實。”
“什么傳言?”徐小張剛還在惡狠狠地臭罵那小碧賊婆娘,一聽傳言二字,眼睛都直了,直接問道。
“傳言晉公重用原韓國公孫韓衛...想用變法...來顛倒這儒墨之學。”謝禹心頭沉重。“...那韓衛之學極其嚴苛...早年他在齊魯變法,導致民不聊生,甚至差點兵變...”
“此韓衛和那賊婆娘不尊儒墨又何關系?”徐小張聞言,也是皺眉。“且不說儒...墨家難道不真是在為黎民為事?”
謝禹以小見大,斷言道。
“其人將儒、墨、縱橫三家和商人、患御者一起列為五蠹...”謝禹頓了頓。“揚言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
“那是什么意思?!”徐小張不明所以,歪著腦袋問謝禹。
“...”謝禹沉默了一會兒,回到道。“意思就是,晉公有意打壓儒墨兩派...換言之,晉公圖謀甚大...”
......
“那我等往何處走?”徐小張并未注意到憂心忡忡的謝禹,反正那檔子權貴陰謀之事他是不懂的...他現在最關心的事情是接下來做什么。“既然那晉國的女公子不識好歹,那便隨她去吧...話說...你的友人不是尚在囹圄之中嗎?怎么還有時間答應護送別人呢?”
“...”謝禹被徐小張問住了,又是無語。“因為我答應了金貢...況且友人之事雖然緊急,但他是那些匪徒所謀之關鍵,輕易不會受到傷害,所以我并不著急。”
“原本我是打算混入洛邑,或者跟著商隊去扶風尋找營救的辦法,但是現在遇到了你,所以我改變了主意。”說著,謝禹看了看一眼自己身旁傻傻站著的徐小張。
心中不免有些懷疑。
此人真是當時那殺人如麻冷酷無情的饕餮嗎?
“意思是我很強?”徐小張聽了謝禹的話,有些開心地問道。
“何止?”謝禹正言道。“閣下武功,足可上地榜了。”
“...”徐小張一聽,這下該輪到他無語了。“我都說了我是徐小張。”
謝禹看了看徐小張一臉嚴肅的表情,略顯尷尬地笑了笑。
“若是閣下不刻意強調這點,然后話少一點,然后...然后身邊帶著一把墨綠的刀,說不定我會當真的。”謝禹也略嚴肅地點評了一下身前的徐小張。
徐小張再也沒有說話,徑直走到谷堆邊上,然后翻身躺在上面,再無多言。
謝禹笑了笑,也是轉身回到自己選擇的那處谷堆。
“好好休息。”他大聲朝著徐小張的背影喊道。
“然后明天...我們就去會會那青天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