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并未給九江帶來半分喜氣,望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周忠良不由得長嘆一聲。
“老爺…。”
老管家來到周忠良身前,畢恭畢敬地行禮。
這個老管家是周忠良的家鄉人,說起來也算是沾點親帶點故。最早義軍打進紹興時就跟隨他身邊伺候,南來北往,跟著周忠良一起顛簸好幾年,直到他重投清廷后才享了些太平日子。
“可安排好了?”周忠良問道。
“回老爺的話,都已安排妥了,不過如今大雪封路,道路難走,是否等過些日子再啟程?”老管家忍不住勸道。
“過些日子?”周忠良冷冷一笑,正是要現在啟程才是最合適的,等雪停了,天暖了,這路倒是好走了,但到那時候就走不了了。
周忠良也是在袁奇手下當過大學士的人,跟隨袁奇南征北戰,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豬跑不成?如今彭澤的明軍一直都在匯集,長江來往的戰艦從未停息過,這分明就是大戰的前兆。
周忠良早就嗅到了危險即將來臨,此時再呆在九江那就是坐以待斃,所以周忠良早早地就把家人送走了,而這些日子也一直準備離開九江,南下南昌。
當然了,作為江西布政使,周忠良的理由非常充足,他南下南昌打著的是巡視南昌的旗號,布政使巡視任下地方,這是常有的事,但挑這個時候出行卻是不常見的。
“休得多言!等過了明日,后日初一就啟程,對了,千萬不要走露消息,給我把下面的人口風全把緊了!”周忠良特意叮囑道,做準備工作一直是秘密進行的,他防的不是明軍,而是鮑堅。一旦鮑堅知道他要離開九江定然會出面阻止。
自鮑堅任九江總兵以來,兩人就不對付,相互間各自針對,周忠良雖知這是隆科多特意安排的,卻對此又無能為力。更為可恨的是,這個鮑堅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自以為抱上了隆科多的粗腿處處為難自己,不肯聽勸,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彭澤又怎么會丟?望江又怎么會落入明軍之手?而他周忠良又怎么會出此下策?
恨就恨這鮑堅不懂顧全大局,一意孤行,才導致如今的局面。周忠良自己心里也清楚,他這么一走,雖然官面上馬馬虎虎說得過去,但實際上明白人都看得清楚,他周忠良是怯戰而逃。
但就算這樣又如何呢?明知道擋不住明軍,難道他周忠良還真的死守九江為大清當個忠臣么?如果是這樣的話,想當年被袁奇俘虜的時候周忠良早就死了,哪里還會活到今天。
老管家連忙答應一聲退了下去,老管家走后,周忠良在院中呆了許久,望著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還有他平日最為喜愛的假山亭閣。當初,周忠良新任布政使時,入住在此就喜歡上了這個府宅,可惜的是如今卻要拋之而走,實在是有些不舍呀。
但再不舍,也沒自己的性命重要,如果沒了性命那么一切都沒了。再一聲幽幽長嘆,周忠良揮了揮衣袖,回了屋去。
大大很快過去,大年初一來臨,一大早周忠良就出了府,坐上了一輛馬車,身后還跟著一輛大車,再由老管家和十幾個親近的侍衛護衛著,打著去城西靈泉寺上香的名義出了城,隨后一路往南,到了碼頭登上了早就準備好的船,直接離開了九江。
周忠良就這么一走了之了,由于是春節時期,各衙門都在放假,再說周忠良提前準備的周密,絲毫沒有走露消息,等到鮑堅知道周忠良居然跑了的消息后,周忠良已差不多到南昌了。
“這個老匹夫!居然如此?老子…老子非砍了他不可!”看著手中的一份公函,這是一份周忠良離開之前就早就留下的公函,并交代他留守在府的心腹下人在必要的時候交給鮑堅。
公函中寫的明白,周忠良以前線需要糧草,地方各處不穩等等各種理由,說他為布政使需巡視地方,以安民心,同時協助隆科多督辦糧草之類。這些理由說起來就是聾子的耳朵——擺設!鮑堅見過頓時氣得是火冒三丈,如果周忠良在他面前的話,他恨不能抽刀子直接砍過去。
“總鎮大人,這周大人如此一走,九江上下如今是人心惶惶,還請總鎮大人連忙拿個主意啊!”
九江知府大冷的天卻是滿頭大汗,他沒料到周忠良會出如此一招。這周忠良一跑,九江知府頓時沒了主意,連忙找到鮑堅商議對策。
“這該死的老匹夫,老子饒不了他!老子…老子要去告他!”鮑堅氣憤異常,拍著桌子破口大罵,周忠良臨陣脫逃,直接把他擺到了最為尷尬的地步。他周忠良南下說起來還有些理由,至少巡視地方這種借口還是拿出來的,可是他怎么辦?要知道他鮑堅是九江鎮總兵,他的防區就在九江,難道他也跑么?
鮑堅的惱怒中四分是周忠良,六分卻是因為自己陷入困境所至。眼下,所有的責任全在鮑堅身上,但鮑堅對于如何對抗明軍是絲毫沒有信心,他從來沒有想過靠著自己一萬多人馬能夠在數倍的明軍攻擊下守住九江。
“總鎮大人,還請您盡快想想辦法。”九江知府急著說道。
兩眼一瞪,鮑堅不耐煩道:“他周忠良拍拍屁股走人,如何讓我來想辦法?老子是總兵又不是巡撫,哪里管得著他周大人?這樣吧,你自己上書給隆科多大人,老子現在馬上要回軍營準備,萬一偽明這時候攻來,老子還得幫你們擋住這些反賊呢!”
說完,鮑堅絲毫不理睬九江知府,轉身就走,當九江知府回過神來的時候,鮑堅和他的親兵早就沒人影了。
目瞪口呆的九江知府半天都沒回過神來,一個布政使就這么打著巡視地方的幌子南下了,而九江鎮總兵卻以軍事為由也撒手不管,但他作為知府卻又不能不理會此事,過了好一會兒,沒有絲毫辦法的知府狠狠跺了跺腳,也離開了這里,急急趕回自己府衙去了。
往軍營趕的鮑堅一路越想越是郁悶,而且對于即將而來的明軍更是從骨子里感到懼怕。周忠良跑了,他鮑堅難道就要死戰在此?好日子沒多過久,自己就將失去這些榮華富貴?
鮑堅心有不甘,他不甘心就此了卻,更不甘心他死后周忠良依舊還在逍遙。越想越是郁悶,越琢磨越是生氣,最后鮑堅毅然橫下一條心,決定也一走了之。
雖然和周忠良不對付,但有一點鮑堅和周忠良是一樣的,那就是他們都是貪生怕死之輩。此外,道義在他們心中也算不了什么,要不然這兩人也不會先投降袁奇,之后又背叛袁奇了。
面臨危急關頭,各自自保才是最實惠的,周忠良名為忠良都不忠不良,憑什么他鮑堅要為大清獻身呢?一不做,二不休,鮑堅回到營中就召集了自己幾個心腹,關起門來商議一番后決定火速撤離九江這個是非之地。至于去哪里,鮑堅也想好了,他周忠良不是南下了么?那么他鮑堅也可以南下,無論是到時候入湖北還是走湖南,甚至跑到廣西去都行,總比在此白白丟了姓名強。
說干就干,相比周忠良,鮑堅可是有魄力的多,同幾個心腹商定后就馬上動了手。先是把軍中一些不是自己人的中下層軍官全部抓了起來,挑出幾個威脅比較大的以私通反賊的名義直接砍了腦袋,然后脅迫眾人投靠,直接把整個九江鎮的一萬余主力全部拉走了。
就在周忠良南下后十天,九江鎮總兵鮑堅以東擊明軍的名義調集九江鎮的主力離九江而去,先是向東行了五十里地,隨后掉頭就朝著南方而走,當幾日后消息傳到九江知府耳中時,鮑堅已帶兵跑的遠遠的了,
聽到這個消息,九江知府是當場暈頭轉向,一口老血噴出。他怎么都沒想到,先有周忠良,后有鮑堅,這文武兩位大人居然在敵人還未見影子的情況下就如此跑了,這讓他這個知府如何是好?
“皇上!隆大人!你們看看!你們快來看看啊!這就是我大清的堂堂江西布政使,這就是我大清的九江鎮總兵啊!哈哈!哈哈哈!”
九江知府悲憤地仰天大呼,隨后變成凄慘的笑聲,隨著這笑聲,兩行老淚情不自禁落了下來,有如此封疆大吏,有如此總鎮,這九江還用得著守么?
哭了半天,突然又有人來報,說是九江同知也下落不明,誰都不知去了哪里。得知這個消息后,九江知府已無話可說了,他清楚這些人都是當初隆科多招撫的反叛袁奇的那些人,這些人見勢不妙一個個腳底抹油全跑了,而今就留下他為大清孝忠。
九江的變化沒有逃過明軍的耳目,很快這消息就傳到了彭澤,雖然現在還不是最好的出兵時間,但得知消息后朱一貴想都沒想立即調集大軍集合直接向九江攻去,同時他讓長江水師同陸軍一起沿江而上,一路上沒有絲毫阻攔,僅僅兩日就到了九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