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上海?”
船行經至上海,緩緩在十六鋪碼頭靠岸,望著黃浦江邊拔地而起的高樓,黃履莊有些不可思議。
僅一年不到的時間,上海就大變模樣,葉榮柏在上海干的非常不錯,眼下的上海是三日一小變,十日一大變,雖著設施的不斷完善和商戶的陸續進入,上海已越來越繁華。更重要的是,上海港口的建成,使得上海成為南北匯集,更連通四海的都市。
黃履莊是揚州人,揚州同樣屬于港口城市,在之前揚州的地位更在寧波之上。古就有言: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可想而知揚州的繁華。
但自南下后,南京城的宏大和生機已讓黃履莊感慨不已了,而如今他來到上海,見到這一座才新建不久的城市,更是令他驚愕異常。
“這就是上海,黃大人您看,這里就是十六鋪碼頭,我們從這下船,沿道向北就是外灘,據說這碼頭和外灘的名字還是皇爺給起的。”陪同黃履莊南下的郭孝霖手指著前方為他講解道,郭孝霖是工部文思院的副使,從九品官職。
這次能隨同黃履莊南下寧波,對于郭孝霖來講是一個難得的機會。雖然黃履莊的官職并不高,僅僅只是六品主事,可是作為明算的狀元,黃履莊在工部大小也是個名人。
但這并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黃履莊雖然任職工部,實際上卻自不受工部管轄,無論是上面的員外郎或者郎中,甚至連侍郎都管不到黃履莊,因為黃履莊所負責籌建的大明皇家研究所是由皇帝朱怡成直接任命,并交由工部尚書蔣瑾協助。這種安排,足以證明黃履莊這個主事不簡單。
除此之外,還聽說黃履莊深得朱怡成信任,三番五次召他入宮覲見。所以當工部內部傳出黃履莊要南下寧波,巡查設立在寧波的各工房時,陪黃履莊同行的差事就成了眾人爭奪的目標。要知道這在之前工部可是有先例的,當年鄔思道就曾在工部任職,任職之間眾人都對鄔思道這個殘廢主筆不以為然,但僅有羅主事對他多有照顧,誰想到鄔思道在工部呆了不久就被朱怡成一眼看中,隨后扶搖直上,直接成了軍機大臣。
如今,鄔思道雖不像廖煥之那樣位于文臣之首,但在所有人看來鄔思道受朱怡成看重不在廖煥之之下。至于那位曾經關照過鄔思道的羅主事,也因之前的關系步步高升,而今已被外放至寧波,升為寧波知府了。
可想而知,假如跟隨黃履莊同行南下,這可是一個大好機會。以朱怡成對黃履莊的重視,未來此人定會飛黃騰達,到那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是自然的。郭孝霖好不容易得到了這么一個機會,這是他的造化,更是無比的幸運。
自南京登船出發以來,郭孝霖鞍前馬后主動討好黃履莊,他雖是文思院的副使,但對于明算這些并不陌生,再加上還有一副巧手,精于工巧之物,倒是和黃履莊頗有共同語言,相處下來很是融洽。
從南京至寧波,走陸路路遠不便,時間也長。由長江至上海再走杭州灣南下寧波是最為方便的。所以黃履莊等人先坐船到上海,在上海歇息兩日后再換海船下寧波,這樣一來既能節省時間,又能免除旅途勞累。
下了船后,叫了轎子,一行人朝著外灘而去。此次到上海僅是路過,何況黃履莊另有任務,所以并未有拜訪上海各官員的安排。為登船方便,他們所住的地方是靠近外灘的鴻賓樓,這是一座新建不久的酒樓,主要供來往上海的豪商大賈,還有一些西洋的商人過境居住,開業不久就賓客如云,如今更是被稱為上海第一樓。
上海是新建城市,相比內地的其余城市,其建筑結構稍有差異,許多建筑都吸取了一些西方建筑的特色,再加上大塊磚石的運用,顯得別有風格。
來到鴻賓樓,下了轎,抬頭看著這占地頗廣,氣派雄偉的三層酒樓,黃履莊微微一愣,他沒想到鴻賓樓居然如此氣派,像這種地方,要是在以前別說入住了,恐怕進都不敢進去。
入住鴻賓樓,當然不需要黃履莊自己掏銀子,這次南下工部早就有安排。走進樓中,郭孝霖很快就辦完了入住手續,黃履莊住的是上房,房間雖然不大,卻清潔整齊,里面的設施和裝飾也都是用了心的,顯得非常精致。
南下寧波的大船是后日凌晨,所以黃履莊將再此住上兩晚。在房間內稍稍休息了會兒,無所事事的黃履莊出了房,找到郭孝霖詢問附近有無本可去之處,一開始郭孝霖誤會了黃履莊的想法,隨后才知道黃履莊是想找書鋪轉轉,詢問人后得知出了鴻賓樓向西南方向就是上海縣,那邊有文廟,文廟附近書鋪較多。
拒絕了郭孝霖陪同的好意,黃履莊打算自己獨去看看。反正天色還早,路也離不遠,身著便裝的黃履莊順著路一路走一路看,倒也悠然自得。
相比于南京,上海的商業氣氛更為濃厚,而且一路上還能常見到一些西方人。這些西方人基本都是商人,但也有一些傳教士之類的人,高鼻碧眼,無論是樣貌還是穿著都于明人不同,一路看來,黃履莊這輩子所見的西方人加起來都未有今天一日所見的多。
文廟離著外灘的確不遠,走了不久就能看見上海縣的城墻,進了縣城后,小小的上海縣人來人往極是熱鬧,而且相比在外灘,這里更多的是普通百姓,讓黃履莊更感親近。
不得不說,上海給了黃履莊極好的印象,繁華和生氣勃勃之外,上海的一切還有著一種井然有序,雖然上海的來往人流不少,更是東西方混雜的城市,但一路過來,無論是西方人還是普通明人,都井井有條,絲毫沒有那種別扭的感覺。
介紹他前來的人說的不錯,文廟附近的確書鋪不少。到了地方,黃履莊先進了文廟上了柱香,拜了拜至圣先師,隨后再去了書鋪。
這一逛就是大半天的時間,黃履莊在這倒是遇到了些驚喜,在文廟的一家書鋪中居然找到了本前明時期徐光啟勘印的《幾何原本》,這本書對于研究數學的人來講可是一本必讀之物,黃履莊之前所藏的只是后來的手抄本,而他今天所見到的卻是天啟年間由徐光啟親自勘印的一冊,近百年過去,此書依舊保存完好,實是精品。
僅這本書,就花了黃履莊三十五銀元,這筆錢對于之前的他來講是一筆不折不扣的巨款,就算現在也是將近他大半個月的俸祿了。但是掏錢的時候,黃履莊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直接就買下了,當手中拿著裝著此書的木匣時,黃履莊就如一個得到心愛玩物的孩子一般興奮不已。
“先生真是好眼光,這本書也就是在我們上海才有,如是在其他地方根本就見不著,要知道徐大人就是我們上海人啊!”書鋪老板很是自豪地說道,的確如此,徐光啟是上海人,徐家老宅離著縣城也不遠,大約也就二十里地的樣子,而且他的墓也在那邊。
也許正是這個原因,才有保存如此完好的這本《幾何原本》留存下來吧。黃履莊忍不住詢問老板,是否還有類似這樣的書籍,如果有的話能否找些過來,只要合適他一定高價購入。
“這個嘛…。”老板面露難色,搖頭道:“不瞞先生,其實這種書極少有人喜歡,所以…。”
聽到此話,黃履莊眼中的期盼漸漸淡去,是啊!在讀圣賢書的大氣候下,喜歡這種專業書籍的人是少之又少,一百個讀書人中都不一定有一個讀書人愿意研究這些的,就像黃履莊當年一樣,就因為醉于此道,反而被常人所不理解。
“其實這本書里面的內容實在太古老了,現在的數學已經進步了許多,如果先生您想了解更加先進的數學和其他科學的話,應該去讀一下牛頓爵士的著作。”
突然間,耳邊傳來一人的說話聲,頓時引起了黃履莊的注意,不僅因為這話中的內容吸引到了黃履莊,更因為這人說話的口音比較特殊。
定睛一看,才發現說話的人居然是一個年輕的西方人,他穿著一身和明人同樣的衣袍,黑栗色的長發扎成了發髻,初一看上去似乎并不起眼,但他的高鼻深目和發白的皮膚依舊能分辨出他的來歷。
這人一口官話說的比較利索,但依舊帶著不同普通人的特殊口音。曾經和西方人打過交道的黃履莊對于這種口音不陌生,因為西方人的講話和中國人不同,其實有些蒙古人也是如此,說起話來顯得有些生硬。
見到黃履莊向他望來,這位年輕人略有尷尬地笑了笑,剛才那句話他說出口的時候并沒細想,但話說出去后卻有些后悔了,因為他知道中國人比較含蓄,像這樣交流是非常不禮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