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三章無圣

　　泰康二年春，一位病榻之上的老人，在垂死之際，寫下了‘此辭人間百歲，長留仙都無極。若使山河無恙，愿向天討甘霖。’，隨后閉上雙目，與世長辭。

　　林溪就站在這位老人的身旁，看著他不甘而去，心中沒有太大的波瀾。

　　反而是被其收斂于元神之內，裹挾意識而來的巫圓，意識跳躍，頗為起伏。

　　這位老人名叫‘趙春暉’，是成國歷史上記載的最后一位圣人。

　　也是自八國之亂后，唯一被公認為圣的存在。他這一生波瀾壯闊，當過將軍打過戰，入過朝堂掌相印，也曾落魄荒野之地，教化蠻夷，更立言立說，傳承后世。

　　雖然史書上也是記載，他在泰康二年，病逝于如今的成國峻城，但是野史上，依舊不乏傳聞，趙春暉登仙成圣的說法。特別是在超凡覺醒之后，這種說法便更加的有說服力。

　　然而此刻親眼目睹，感受到這位成國歷史上，最后一位圣人死前的無奈與痛苦，巫圓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趙春暉的痛苦，并不在于他自己的逝去。

　　他已經看穿了生死，他痛苦在于，無法繼續推行自己的主張，無法說服君王力排眾議，進行變法。他的目光穿透了時光，看到了王朝的未來，也看到了即將到來的悲劇。

　　事實上，就是在趙春暉死后第十五年，被豪紳鄉爵、達官貴人甚至是皇帝自己吹捧的泰康盛世，一夜之間便轟然倒塌。

　　元拜人的鐵騎南下，將那翠英河的煙花，雁南三郡的繁華，百里天醉的奢靡，煌煌皇都的盛景，全都踏碎，無情的撕毀。

　　這是成國歷史上的一個巨大的痛點。

　　以至于，在中學課本的史書上，都不熱衷于記載。

　　當孕育了泰康盛世的雍朝，被記錄了滿滿七大頁的時候，它的終結···元拜人的入侵，卻只是用了短短的三行字。

　　無數史學家研究過，如果當時的皇帝，當初愿意聽從趙春暉的建議，以溫和的方式，緩慢的推行變法，無須十年，就足以改變部分糜爛的現狀，至少為防守塞北的邊軍，提供足夠的軍械、糧草、給養，也能練出一批新兵，及時補充全國上下看似兵力充沛，實則各地軍官，大吃空餉的尷尬。

　　那一年···雍國的邊軍，在沒有補給，沒有支援的前提下，僅僅以三萬人，抵擋元拜人的十五萬鐵騎整整六個月。

　　然而六個月后，雍國的皇帝，依舊沒能調集軍隊，揮師北上，抵擋元拜人的入侵。

　　原本或許只想著來打秋風的元拜人，見雍國已然如此脆弱，自然揮軍而下，江南牧馬···。

　　“弗朗西斯死了，哈里多亞也死了，畢侖、馬卡歐、西蒙、拜索···這些留下了璀璨文明的人，都死了···所以唯有葉校長，才是真正應該受到尊敬的圣人，過往的那些所謂的偉大者，他們都是虛偽的，也是不真實的。他們真正存在過的歲月里···依舊不堪。只是一些后人，為了各自的利益，為他們套上了光環。”黑人瓦爾圖卡的意識，在林溪的元神中，跳躍著發送訊息。

　　“但是在未來，我也終將成圣，無比的偉大，開創更強大也更新的紀元，我將成為真正的諸圣之王。”不知謙虛為何物的尤利西斯，也發表著自己的看法。

　　對于他們的這些淺薄的看法，林溪全都沒有放在心上。

　　繼續順著時間的脈絡往上行走。

　　許子、雷霄派祖師邵陽、周子、云子、天隆子···。

　　往圣一一在目。

　　神話卻在不斷的破滅。

　　他們在他們所身處的時代，或許是足夠稱得上偉大和朝前，至少他們也深具智慧。

　　但是他們的偉大，僅在當時，也只限于當時。

　　后來者的夸耀，與他們無關。

　　后來者的無腦推崇，他們更是不可能有所感知。

　　當生命的終點，無情的朝著他們碾壓過去的時候···仿佛任何一個生活在現代，生活在超凡覺醒后的人，都要比他們更加的有尊嚴。

　　林溪依舊還在尋找。

　　他是穿越時光的四道意識中，唯一不相信，過往諸圣皆為偽的一個。

　　何況···他還沒有上升到時光的盡頭。

　　還沒有看到那些文明之初，開天辟地的‘人王’，還沒有看到秉承天意，傳授大道的‘圣人化身’。

　　八國之亂，始于玉朝之末。

　　距離如今之成國，已有兩千七百多年之久。

　　而就是這段，整整持續了四百二十一年的八國之亂，卻建筑了成國歷史上，最為輝煌的文明時期。

　　那時諸圣顯世，那時各種思想和學說，不斷的碰撞，交輝相印。

　　林溪和巫圓等···四人一道，周游了八國，見到了八國諸子。

　　他們之中，有純粹的學術者，也有政治家，還有投機者以及欺名盜世的竊取者···唯獨沒有真正超凡入圣的存在。

　　即便是后世譽為諸圣第一的瑄子，也一般無二。

　　他是一個純粹的尋道者，也是一個孜孜不倦的求學者，他的身上有許多珍貴的閃光點。

　　唯獨···他不是真圣！

　　他也依舊死了，死的可悲而又滑稽。

　　一場小型的奴隸暴動，他被意外的卷入，中流疾不治而亡。

　　后人傳說中，他是登上了太皇山，然后于山頂著鴻篇巨著，受天雷轟擊，暴雨侵襲，狂風撕扯，隨后破天而去。此舉···開萬古之黑夜，建文明之基石，留下三萬八千字，如今流傳三千二百余字，依舊教化眾生···。

　　這樣的離開，或許充滿了浪漫的神話色彩。

　　然而···這卻并不真實。

　　越往上走，眾人的情緒波動越是微弱。

　　那些神話里的人王，其實就是一些偶然找到了某種規律，開發出利民用具的部落首領。

　　其中與后世傳說中，亦有許多疏漏、張冠李戴之處。

　　比如結網而漁的是一個小部落的首領，姑且可以稱之為‘魚’。

　　后來魚所在的部落被一個大部落所滅，這個大部落自然繳獲了簡陋的漁網，并且效仿利用。

　　而這個大部落的稱呼，經過傳承演變，更改一些細節的語調，就變成了后世稱謂的人王‘易玄’。

　　一直到了時光的盡頭。

　　看到了所有人類的起源。

　　希望似乎破滅了。

　　但是林溪的目光，卻越發的閃爍明亮。

　　他不僅沒有失望，反而抓住了時光的貓膩，抓住了時間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