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王宮內,寂寥的修文堂更顯空曠。
順德王后親手安撫著兒子睡了,看著睡得正香的王楷潸然淚下。
自己的丈夫被自己親爹氣死了,這讓順德王后不知道該恨誰,現在大臣們吵著要殺爹爹,廢掉自己的兒子,更讓她心如刀割。
“你倒是睡得踏實,我們母子將來可怎么辦?”
“要是聽他們的,把你外公殺了,將來尹瓘等人肯定會趁機把持朝政,將我們孤兒寡母當做傀儡。”
一個個問題涌上心頭,卻都無法可解,思緒雜亂,順德王后只覺頭痛欲裂。
這時候,一個小內侍,從宮外鬼鬼祟祟摸了進來。
順德王后擦了擦眼淚,道“你怎么來了?”
“王后,外面風傳,大宋派人出使我們高麗,來的是越王楊霖。”
“什么?”順德王后困在宮內,此時才知道這個消息,驚得站起身來。
被吵醒的王楷揉了揉眼睛,問道“母后,怎么了?”
這小內侍是王后的心腹,從家人那里聽到消息,便急著來報信。
現在王宮外都是尹瓘的人,已經把這兒圍住,輕易沒有消息可以傳進來。
“尹瓘將軍派人圍住了王城,只讓送菜的進來,那是小人的親哥哥。外面的人都知道了,大宋越王楊霖帶了無數的兵馬,已經到了開京附近。”
順德王后心中一陣狂跳,兩手捏著腰間宮絳,不管自己一頭霧水的小兒子,急聲問道“朝中宰相如何處置的?”
“宰相親自帶著人,前去城外迎接了。”
順德王后心中一驚,怎么讓他們先去了,仁川李氏楊氏的人到底在做什么。
她哪里知道,仁川的楊氏,已經被尹瓘攔住,不讓他們過來。
不然的話,早就到了楊霖跟前,開始大倒苦水了。
碧蹄館內,燈火通明,幾個侍衛捉刀而立。楊霖神態悠閑,高麗宰相崔弘嗣、御史大夫金玄卻滿臉是汗,好似主客場顛倒一般。
楊霖早已經擺明態度,楊資謙是一定不能出事的。
崔弘嗣斟酌了一番,懇切道“越王殿下,這楊資謙,可是弒君之人啊。”
“弒君?楊資謙可曾觸碰到已故高麗國主?”
“雖然不曾,但他把先王活活氣死了。”
楊霖故作驚訝,問道“我聽聞,已故國主雅量非常,寬宏仁慈,最是和善。怎么會像暴虐之人一樣,被言語活活氣死,你的意思是你們高麗先王性子不好么?”
“先王確實雅量非常。”崔弘嗣趕緊改口,他可不想背上個詆毀先王的罪名。
楊霖趕緊抓住話柄“那說楊資謙氣死高麗先王,就純屬謠言,本王不信。”
崔弘嗣一時語塞,心中焦急萬分,這要是把楊資謙那個禍害放出來,他有了大宋撐腰,再仗著本來就是高麗一大強勢諸侯的仁川楊氏,誰還能治得了他。
更可怕的是,他的女兒是王后,他的外孫是儲君 楊霖看到他眉心蹙起,額頭汗珠滾落,眼皮一抹,說道“這樣吧,你們公開審訊此事,本王身為外人,不便插手,做個旁聽即可。”
情急之下,崔弘嗣只好答應下來,楊霖笑道“你們盡管放心,高麗的事,要由高麗人自己解決,只要是非曲直弄清楚了,本王豈會橫加干預,那不成了仗勢欺人了么。”
“越王殿下美名,高麗人盡皆知,斷然不會仗勢欺人。”崔弘嗣趕緊恭維道。
話是好話,但是聽在楊霖耳朵里,總覺得不太對勁。若不是他臉上沒有其他神色,楊霖都要懷疑這是在諷刺挖苦自己了。
他輕輕擺了擺手,道“快些回去準備吧,那楊資謙和我是好友,事情查清楚之前,本王去探望他一下可以吧?”
崔弘嗣面帶難色,楊霖也不逼迫他,笑道“既然有些不便,本王派侍衛,去慰問他兩句總可以吧?”
不等他們回復,楊霖已經回頭,輕聲說道“陸謙,你去了之后,什么話都不要說,如今天寒,只是送件棉衣去就行。”
崔弘嗣心底哀嘆一聲,你們什么都不用說,往那一站楊資謙那奸賊不就有恃無恐了么。
這宋人素來寬厚,中原王朝很少直接插手高麗的事,正因為如此,高麗上下其實都對重新奉大宋為宗主國,十分高興。
當初奉大遼為宗主國的時候,不但每年要繳納豐厚的貢品,還得去上京參加什么頭魚宴,每年都有大遼使者,前來耀武揚威。
但是這次重歸大宋懷抱之后,高麗的大臣們,卻慢慢發現,如今的大宋,和史書記載的其他中原王朝有些不一樣了。
上一次帶去的貢品,竟然沒有收到回敬禮單,只是一些嘉獎的詔令。
打仗要你出民夫,皇城要你送宮女,什么好處都還沒有見到,現在又要干預朝中大事了。
但是又不敢不從,光是海面上那烏泱泱的戰船,就是足夠的威脅。
他們可以繞道任何一個地方,對高麗進行打擊,甚至可以直接運兵到開京附近。
“楊少宰派我前來探望,還給你送了一件棉衣。”
陸謙倒了一碗熱水,把一件普通的棉衣,整齊地擺放在牢房內。
牢獄中的破碗,難得冒出一回熱氣,蓬頭垢面的楊資謙看著前來送棉服的陸謙,臟兮兮的頭發覆蓋下,臉上輕輕一笑。
“謝過少宰,有勞了。”
受這點苦算什么?比起即將來的富貴,簡直是太值了。
他什么都沒有跟陸謙說,只是道了一聲謝,整個人便安然坐在腐臭潮濕的草堆里,閉目養神。
陸謙頗感奇怪,這人還真是奇怪,就像是這個奇怪的國家一樣。
他錦衣富貴的時候,活的卑躬屈膝,奴顏婢膝的諂媚樣子,讓人看不起。現在身陷囹圄,卻這般淡定,頗有些名士風度。
要不是這張臉自己十分熟悉,他都懷疑見錯人了,微微抱拳之后,陸謙便帶著人離開了大牢。
楊資謙這才輕輕抬頭,順著殘破的屋頂的一道縫隙,看著漆黑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