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翻涌,層層疊疊。
陸離坐在小船上,眺望遠方的黑云。
未知而遼闊的深海遠比地表詭譎。
陸離知曉許多地面之上的秘辛。古老者的新生、舊日者的殘蛻、列農群島的真相、耕地園的降臨。
但對深海,陸離近乎一無所知,即使光明之地也只了解羅德斯特港外那片海灣和艾倫半島沿岸的有限近海。
收回眺望肆虐遠方海域的暴風雨的視線,陸離抓起船槳,沿著艾倫半島的地平線,繞過那片危險的暴風雨團,繼續航行。
不久前的一場降雪讓遠方陸地覆蓋上灰白,清晰和海面劃分界限。但隨著夜晚將至,天色漸暗,陸地和海水共同消失于幽暗與霧靄之中。
不在難辨方向的夜晚航行是每個水手的守則。陸離不是水手,但也不例外。他將油燈放在船頭,將船槳放回船艙,拿出出海時帶著的罐頭,就著海面,倒影和霧靄,安靜地吃著。
小木船上不支持讓商人安東尼出現,也不支持升起火堆。
吃完罐頭,陸離將空罐丟進堆著許多空罐的垃圾艙,拿起油燈,挪動著縮進狹窄船艙。
蓋上風衣,陸離在船艙底蜷縮著,守護著油燈,也被油燈守護著,在濃霧里傳出的怪響中,在輕輕搖晃的船艙里,進入夢鄉。
第二天清晨,陸離在晃動的船艙中坐起。
周圍的海水蕩起波瀾,未像出航的前幾天那樣,涌動著可怖的血水與斷肢,或者擱淺在本不該有一座荒島的“荒島”上。
陸離在晨間薄霧中打開罐頭,邊吃著早餐邊等著霧靄褪去。
接近上午,消融的薄霧顯露遠方灰白的地平線,陸離也抓起船槳,再次。
仿佛如影隨形般,陸離再次遇見那座荒島。這次避免不起作用,在陸離劃動船槳逐漸遠離它幾海里時,身下的小木船擱淺在從海底升起的潮濕礁巖上,然后劇烈顫動著,持續升高。
一座由嶙峋怪石組成的山正在從海底升起。
如不快些離開,和海平面平齊的陸離可能會被升起的怪山帶到山頂。
揮舞著船槳砸在巖石上,推動擱淺的木船沿著濕滑礁巖滑下。
陸離抓緊船槳和船艙,讓自己不會被顛簸甩出。
滑動的木船比怪山升起的速度更快,十幾秒后,木船結束顛簸,砸入海水。
但還只是開始。怪山周圍的海域劇烈沸騰,恐怖的渦流形成一團團混亂的漩渦。
幸運地是,猶如海洋的卷顧,一股奇異洋流出現在木船周圍,將陸離推離升起的海島,回到平靜的海域。
不幸的則是小木船破損嚴重。
不過為了這次航行,陸離做足了準備。
從行李袋里取出一瓶裝著怪異分泌的特殊凝膠的玻璃瓶,將還是流體的它們倒在正灌進海水的孔洞,陸續填補其他孔洞,不再有海水灌進木船。
陸離用毛巾吸收船艙的海水,伸出木船擰干。
怪山還在升起,而陸離已經在那道奇妙洋流下遠去。
直到陸離清理掉船艙的積水,握住船槳,那道洋流消失無蹤。
恢復航行,無驚無險地夜幕降臨。陸離點燃油燈,放在船頭,繼續劃動著船槳。不久后,小木船鉆出迷霧,來到一片怪異之霧不敢涉足的海域。
不知過去多久,陸離嗅到濃郁的,深海淤泥般的腥味。聽見耳畔邊野獸舔水,潮汐般的嘩啦聲。
陸離從船艙里坐起,提起油燈舉出船外。
猶如湖泊的寧靜海面倒映著月牙般的船影,在幽暗的海水深處,陸離看見詭譎而扭曲的怪誕身影“優雅”地游動。
即使陸離已經失去了入夢之人,那與夢境和海洋糾纏過深的氣息仍讓它們親近。
陸離在遨游的身影間看見曾經的朋友,理應上前問候。
他向鏡面般的海水伸出手掌。卡特琳娜被她的族人門推出,那似魚似蛙的臉孔浮現笑容,覆蓋著薄膜的手掌鉆出海面,濕冷沾上陸離的手腕,將他拽進海水。
短暫的慌亂涌上心頭,然后,脖頸兩旁對陣著蠕動長出一層魚鰓,讓他可以呼吸。薄膜連起手掌與腳掌,生長得扁平而細長,擠開鞋子,變得更適合游動。
陸離與這些扭曲但卻友善的深潛者們一起乘洋流而行,在寬廣而遼闊的海洋游蕩。追逐著種類繁多的魚群。參加它們的族群狩獵,被卡特琳娜帶上一串怪魚項鏈。游逛深海之下點綴著發光珍珠與熒光海草仿佛一座座石冢堆砌而成的海底城市.和卡特琳娜尋找隱秘之地的古老深潛者遺留的寶藏。閱覽那記載著深潛者族群億萬年的古老歷史。在中心的廣場和深潛者們共同舉行偉大獻祭。
陸離在這片海底盆地度過了一個愉悅的夜晚。當清晨到來,筋疲力盡又心滿意足的陸離向朋友們告別,向朦朧灑下光暈的海面浮去。
他的腳蹼蛻化成腳掌,黏連指節的黏膜褪去,消失的魚鰓顯露光潔的皮膚。
嘩啦——
陸離浮出海面,扒著搖晃不止的小木船爬進船艙。
寒冷和聲音涌進這具沉重的軀殼。
陸離眺望東方天際,清晨已經到來。
打開船艙里的行李袋,陸離脫掉濕漉漉的衣服,擦干黑發和身體,在搖晃不止的船上換回干燥的衣服。
坐落在船艙里的油燈早已熄滅,陸離用毛巾擦干爬上來時落在艙底和油燈上的海水,抓起船槳,準備繼續出發。
嘩啦——
一雙濕滑細密鱗片覆蓋的手掌推著船尾,推著木船駛向海面上的薄霧。
卡特琳娜和跟在后面的族人送了陸離最后一程,直到小木船離開深潛者族群的起源地。
陸離舉起船槳,向浮出水面的卡特琳娜和她的族人告別。
它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起伏的海浪下。陸離仰頭望向天空,仿佛看見光明之地上空破開烏云的金光。
彭——
小木船磕碰到矗立在海面上的門框,搖晃著趨于靜止。
陸離坐回到船艙,用船槳抵著門框,將小木船推離海面上的斑駁木門,繼續近似漂泊地在海面之上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