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信仰知識之毒。
這種信仰是單方面的一廂情愿——知識之毒不存在思維,亦不在意信仰。
盡管它不曾殺戮村民,也似乎庇護了它們,但衍生一切的根源很簡單——這些村民沒有“知識”。
知識之毒會將知識變為腦漿供它吸食,但在還沒成為腦漿時,它只會在旁等待。
假裝昏迷的陸離被抬走時,注意到村莊建立時間大概在十幾年以上。
無法思考的知識之毒顯然很有耐心。
以及屬于惡靈的“原則”。
為了生存,村民傳承“不要掌握知識”的教條,只保留,或是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崇拜強大存在。
隨著擁有知識的村民死去、污染物壓制思維,他們越來越難以意識到真相。即使有少數異類思考,徘徊此地的知識之毒也會將他們視作美味飲料。
這形成某種畸形的共生:村民為了生存拋棄知識,惡靈為了食物徘徊周圍散發的惡靈氣息嚇退接近的怪異,村民們得到保護。
惹人發笑的是,成為虔誠信徒必然會增加“知識”,導致被惡靈儀式殺死,而村民們認為這是神靈的恩賜——
無知之人與知識之毒這一刻形成融洽邏輯。
所以,陸離等人遇到的村民表現得蠢笨,遲緩,還有語言功能退化。
這是拋棄知識的代價之一。
聽完講述的眾人默然。
沒有神靈庇護,散布大地的人類聚集地會用自己的方式生存。
這種沉默與同情無關,因為村民抓起他們的原因呈現:將外來者獻給神靈。
陸離最后割開商人的繩索。它沒昏迷,但也沒反抗。
商人幾乎不會對除交易外的任何事物主動。
“還好你保持清醒。”卡特琳娜后怕地說。
“昏迷也沒事,大姐頭在。”陸離回答。
兜帽里大姐頭的紐扣眼睛應聲冒出。
“匕首還我。”卡特琳娜要回母親遺留給她的匕首,看向像是剛出生的羊羔般抖著四肢的普修斯。
“你好了嗎?”
就在這時,屋門外響起接近的腳步聲。
只有一道。
短暫交換意見,脫困的眾人重新回到木樁前藏起雙手。
普修斯沒法再綁在木樁上,只好直立起來裝作還被綁縛著。
村民不會太聰明,難以注意位置的變化。
吱呀——
離開不久的看守回到囚室。
他發現醒來的眾人,但無動于衷,木然站立看守著。
“你知道死者復生的消息嗎?”卡特琳娜忽然問道。
守衛轉動的眼珠說明他還會思考,片刻等待,守衛悶聲回答:“不知道…”
“你告訴我們,我們會自愿獻祭,你們的神靈會更滿意。”
漫長等待,守衛斷斷續續告訴他們他所知道的。
守衛糟糕的表達能力和語言能力讓內容猶如缺少板塊的拼圖,但仍能勉強分辨除拼圖的輪廓。
等待他說完一切,卡特琳娜邁步向前,匕首化作殘影,刺入他的胸口。
沒有反抗的殺戮簡單地像是和假人練習。
“如果你有‘知識’,就能辨別出我的謊言。”
望著倒下涌血的身體,卡特琳娜憐憫低語,抹去匕首上的鮮血,收回目光。
“已經得到你想要的線索了,我們該離開了。”
“來不及了!”
旁邊忽然響起惡墮的戰栗尖叫。
“惡靈來了!!!”
卡特琳娜因小聰明得逞而浮現的笑容消失。
“我試著拖住它,你們能逃多遠逃多遠。”
“你能攔住它?”卡特琳娜急忙問。
“不能。”
惡墮簡短回答,咒罵驅趕沒有離開的眾人:“…快滾!”
離開囚室來到外面,天色居然開始變得晦暗。
夜晚將要到來。
街道遠方響起混亂喊聲,那里是惡靈接近的方向。
但情況和他們想的不太一樣。
臃腫、肥碩,數百只眼珠生長體表的肉瘤輪廓在街道上蠕動。村民們手持武器抵抗它的入侵,但無論木棍還是生銹工具都難以傷害它。
每次它裂開身軀,就會有一名圍攻村民被吞掉。
“是苦難之眾。”
“苦難之眾。”
陸離和惡墮同時說道。
“趁它沒發現我們,趕緊走。”
卡特琳娜低語,轉向相反方向,身軀倏然僵住。
如蛇一般的纖細黑影在街道盡頭浮現,猶如在水中游動,漂浮而來。
惡靈,知識之毒。
兩只惡靈同時出現。
盡管對村民來說,其中一位是“神靈”。
“攻擊苦難之眾。”
發怔的眾人耳中響起陸離的低語聲。
卡特琳娜等人回神,跟隨陸離沖向村民和苦難之眾。
身后惡靈逼近前按照陸離的提示,撿起石子用力砸向苦難之眾。
“然后呢?”
頭皮發麻地卡特琳娜幾乎抑制不住拔出黑刺的沖動。
“什么也不做。”
陸離平靜話音落下,什么也沒發生。
知識之毒就懸浮在十幾米外,接收村民的跪拜,但沒有靠近,他們的腦袋也沒變成腦漿。
兩只惡靈之間陷入詭異地對峙,暫時的。
當發現不攻擊苦難之眾就不會被吞掉,村民停下,退回知識之毒身邊,簇擁著它。
“神…看著我們…獻祭…”一名老人晦澀低語。
老人,年輕人,孩子。數十名村民舉著火把與武器逼近“祭品”。
更糟的是,消失的無力感重新在身體深處涌現。
“無論你有什么辦法,快點。我不想這時再昏一次。”
卡特琳娜咬牙低語。
無論何時都保持理智的陸離忽然開口:“知識之毒,它的儀式是讓知識變得擁有分量…”
村民們被動聽著陸離的話語,一些人陸續痛苦地抱住腦袋。
“你做什么…?停下…停下!!!”
火把光芒照耀陸離那張讓人感受神秘與平靜的臉孔。
陸離沒有停下:“苦難之眾的儀式是反擊對他造成傷害的人…”
話語擁有知識,知識帶來死亡。村民們歪斜跌倒,再也沒有爬起來。
宣稱將陸離等人獻祭的中年人踉蹌跌向他們,他手中武器早已滑落,只剩下可笑的信仰支撐他前行。
下一刻,黏稠渾濁的腦液從他鼻中涌出,可悲之人向前撲倒,再無聲息。
地上的燃燒火把照亮昏暗籠罩的街道。
沒有火焰凈化污穢,只有歡欣的知識之毒趴伏在村民的腦袋上,暢快飲用。
這是知識之毒的豐盛宴會。
這是屬于知識的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