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船隨波逐流,又堅定不移地駛向深海某個方向。
海岸線和跪伏的人魚漸漸消失眼中,成為一片更深的輪廓。
陸離不知道接下來等待他的是什么。
他的遲疑源于位置,最終驅使他出海的是那兩次考驗:它們雖然詭譎怪異,但更像是在告訴陸離一些事情,一些道理。
布下考驗的不似邪惡恐怖之徒。
只是有一點存疑——與他相同的理查德如何通過那些考驗。
無論第一考驗亦或是第二考驗,都不似理查德這個心理扭曲的瘋子能順利通過的。
或許他與自己所經歷的考驗有所區別?
只可惜陸離對“古神之軀”所知甚少,難以分析出更多信息。
茫茫海面,油燈籠罩小船周圍,又被無邊無際幽暗包裹。難以言喻的意識已經散去,又似乎存留一絲牽引,讓涌動的海水簇擁著陸離前往未知之地。
陸離緩慢環視周圍的幽深海面,離開海岸或許兩到三海里遠時,他的余光感覺到一抹異樣。
模糊的畫面在腦海形成,似乎是一道全身籠罩在黑袍下的身影坐在一條漆黑木船上。但當陸離重新望向那邊時,只有黑色的海浪涌動。
好像剛才所見只是海浪造成的錯覺。
陸離不這么認為。
或許是多疑,但多疑在此刻環境下很有用。
之后一段時間,陸離始終留意產生“錯覺”的方向。
可能是巧合,可能先前那幕是征兆,木船在海面飄蕩的十幾分鐘后,陸離所留意的方向忽然沖出一艘木船。
但與陸離之前所見到的,幾乎和海水顏色融為一體的漆黑輪廓不同,浮現的木船與陸離身下木船一樣,且船上坐著理查德。
理查德的木船向陸離靠近,或許用沖撞來形容更恰當一些。
陸離下意識要去控制木船方向,然后想起這條船沒有船槳,也不受控制。
木船的速度遠比陸離想象的快,在他繼續做什么之前,木船承載著神色猙獰的理查德,狠狠撞擊在陸離木船的側面。
身下木船發出哀嚎,沖擊力讓木船近乎側翻,而陸離也被甩入海水。
油燈落到幾米外,迅速沉入水下。幽暗的海水包圍著陸離,冰冷觸感令人下意識停住呼吸。
身邊裹挾著大量氣泡,陸離調整身姿,向海面游動。
但即將浮上水面的一刻,陸離忽然察覺到,他能在海里呼吸。
落入海水時陸離不可避免的嗆進海水,那種感覺通常痛苦又令人難以克制。但此時此刻,陸離并未有絲毫難受痛楚。
短暫停頓,陸離便壓抑住潛意識對身體的警告,在海水里呼吸起來——
肺部沒有被冰冷海水擠滿,氣管也未劇烈排斥涌進的義務,陸離真的在這片幽深海洋下呼吸起來。
這種破壞常識的一幕仿若夢境。
陸離若有所思,海水不會阻礙呼吸,那么…
水下黑發飄動的陸離垂首,望向腳下。
海面之下,幽暗無光的深淵欲擇人而噬。
陸離看到了那盞油燈,它正緩緩下沉,玻璃罩里的火光星辰般閃爍幾下,消失于深沉幽暗里。
海底的唯一一道光芒消失。
與此同時,那道曾呼喚陸離的意識從下方深淵里傳來。
它就在海水之下。
撲通——
周圍裹挾著氣泡的理查德忽然落入海水,他轉頭看向陸離一眼,難以辨別眼中情緒,像條魚般擺動四肢,向海洋深處游去。
理查德感受到了同樣的呼喚。他就像一直在尋找呼喚的源頭,迫不及待想要趕去。
即將浮出水面的陸離微瞇起黑眸,轉身跟在理查德身后游向深淵。
這片幽深海域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伴隨著潛入深水,四周亮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降低那是比昏暗更為純粹的幽暗。但陸離仍可視物,黑夜災厄似乎難以影響到這里。
這讓陸離想起亡魂返渡船上的經歷,有些相似,只是不知彼此是否有所關聯。
下方的理查德游動速度很快,他從小生活在貝爾法斯特,水性當然不差。
陸離只會簡單的游泳,不過毛呢大衣吸水后增加的重量讓他夠能跟上理查德的下潛速度。
隨著時間推移,四周幽暗海水陷入絕對死寂,海面上的風浪難以波及到此處。
沒有參照物,陸離難以判斷下沉的深度,可能數百米,也可能更深。
這片沒有生命,一切仿若虛無的死寂深海,深度似乎沒有了意義,連同時間,以及意義本身。
理查德不知疲倦的游向深淵,腿上槍傷處纏繞的布條在幾分鐘前就飄散不見,絲絲血液從傷口滲透,融入海水。
他的速度正變得越來越慢,流暢擺動的雙腿也如同生銹的機器,變得僵硬木訥。
他們不知離目的地還有多遠。
就在陸離想到理查德或許不能堅持太久之時,一根被淤泥覆蓋,奇異的,突兀立在深海的圓形石柱浮現眼前。
守望鎮外,臨時劃分出的憩息點,擠滿從山的另一面逃來的人們。
留在守望鎮的只有一小半,更多陷入恐懼的人不敢在守望鎮停留,繼續往山下逃去。
此時,慌亂人群匯聚在一起,母親抱著哭喊不斷地孩子,走散的親人高呼對方的名字,
還有正在大聲訴說貝爾法斯特發生了什么事的人。
“海嘯!海嘯襲擊了貝爾法斯特!”
“太可怕了…十幾不,幾十米的海浪…”
“是怪物!我看到怪物從海里沖出來殺了岸上的人!”
他們紛紛雜雜的叫嚷難以聽清,也難以分辨誰說的是真的。但無論如何,貝爾法斯特的確出事了。
憩息點外圍,兩名相挨的警員正低聲交談。
“濃煙…好像是瘋人院方向?那里怎么了?”年輕警員望著西邊的黑煙低聲道。
“你還有空管早就廢棄的瘋人院?”身旁的中年警員嗤笑。
他說的是對的,年輕警員收回目光,望向蘇加德山山頂:“那邊的災難會蔓延到我們這里嗎?”
“誰知道呢…我剛才已經回家里告訴妻子孩子整理好行李了。”
“你要逃離?”年輕警員皺起眉頭。
中年警員點了點他,抬手指向蘇加德山:“如果貝爾法斯特沒能攔住正在發生的災難,我們能做什么?”
他指向的山上,人群仍如同螞蟻,化作無數黑點涌向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