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半的京城,刮起了很大的冷風,小雪花伴著碎冰塊一同落下,顯得相當異常。梁艷紅捧著剛拿到手的林淼的四個中學個人獎項,和一座頒給東甌市教育局的獎杯,滿臉歡笑跟一大群曲江代表隊的教育界人士從樓里出來,幾十號人站在央視大門口拍照的時候,馬路對面一位剛拿到今年最后一個月工資的有為青年,腳步輕松卻內心空虛地正巧經過。
汽修廠的生意黃了,聽說是海龜老板被迫回家繼承了好幾個億的家業,他爹地不準他再繼續玩票下去,所以圓師傅很突然就失了業。大風吹拂過圓寒已經四個月沒剃的秀發,長發飄揚,英俊、灑脫而自由,他伸手撩動頭發,轉頭朝對面望去,看到對面那些人歡聲笑語手里拿著獎杯的樣子,孤寂的心,突然又燃燒跳躍起來。他雖然失業、流浪、白嫖,但他知道自己是個男兒,不像街對面那些人,永遠活在拘束的體制內,去追逐那些虛妄的榮譽和權力,最重要的是,他們不自由。圓寒默默停駐,看著梁艷紅一群人走遠,然后從兜里拿出一包煙。
只剩最后一根。
圓寒把煙叼在嘴里,掏出火柴,很巧,也只剩最后一根。
他喜歡火柴,要勝過打火機不少,因為清新自然不造作,充滿前現代的美感,每一根都獨一無二,不像打火機,流水線生產,即便是名牌,也逃不脫那股子刻板的工業氣息。尤其是那些所謂的奢侈品,簡直是無稽之談,只有腦子瓦特的人,才會花上萬塊錢去買一個點火裝置,這跟他自己是否買得起沒什么關系,他只是純粹地鄙視智商稅的系列產品。
眼中帶著和整個世界對抗的桀驁,圓寒輕輕拿著那根火柴,呲的一聲劃響,火苗一下躥了起來,那火光溫暖而柔和,圓寒就像保護姑娘的身體一樣,溫柔地替那火苗擋住風,朝自己的嘴巴伸去。可就在這時,一滴冰雨,就那么直落下來,無比巧合地正中火苗。連聲音都沒有,微光驟然消逝。而火柴頭和煙頭之間,只有一厘米的距離。
圓寒愣在原地,很想吟詩一首,表現一下自己此時內心的感受。
但是離校太久,很多原來很細膩手拈來詩句,這會兒居然半句都跳不出來了。
過了老半天,他才默默把捏在手里的火柴扔在地上,掉在嘴上的煙,也吐出了出去。腦海中閃現過“生存還是死亡,這是一個問題”之類的話語,嘴上卻深入群眾,通俗簡單易懂地只蹦出兩個字來:“我操。”然后伴隨著言簡意賅而精準到位的情緒抒發,一腳踩爛了地上的煙。
“哎喲,作家,挺屌的哦。”圓寒身后,響起一個口齒不清的聲音。
正郁悶的圓師傅轉頭望去,見是一個其貌不揚、土里土氣的小眼睛同齡人,不由自主露出了微笑,問道:“你認識我?”
“嗯,見過你的照片,圓先生,幸會啊。”小眼睛向圓師傅伸出手。
圓寒和他握了一下,問道:“你這個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嗯,我從新北來的。”小眼睛臉上帶著笑,“又比劃了一下,大陸對面那個島。”
圓寒頓時面露向往,笑道:“是個好地方,羅大佑的故鄉。”
小眼睛點點頭。
原本并不擅長社交的圓師傅,今天不知是不是受了失業的刺激,突然來了談性。兩個人顯得很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一邊閑聊起來,圓師傅連連發問道:“你來大陸干什么?”
小眼睛望向遠方,眼里帶著幾絲充滿憧憬的亮光,回答道:“來尋找我存在的意義。”
這個答案180符合圓寒的胃口。
圓師傅心里暗想灣灣人果然高素質,像這樣的話,他每年最多能從別人嘴里聽到0.5次,因為只有他爸偶爾情騷大發,才會一兩年說上一回,而眼前這個看起來非常土逼的灣灣少年,才剛和他見面,沒超過2分鐘就說出了這樣的話,可想而知海峽兩岸的教育差距有多大。
素質啊!這才叫素質啊!
林淼那種叫啥?市儈!勢利!充滿商人的銅臭!
連考個大學,都是奔著分數去的。
這樣的書,讀出來有意義嗎?簡直扼殺靈魂!
圓寒情不自禁地拿眼前的少年跟林淼相比,忍不住又問道:“哥們兒,你叫什么名字?”
“哦,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紹,你叫我杰倫吧。”杰倫臉上掛著淳樸的微笑。
圓師傅已經失去了他的批判精神,反正只要是海峽對面的,那必然是美好的,脫口而出:“好名字。”隱隱含著幾分刻意的討好。這不是平時的圓師傅,圓師傅平時不是這樣的人。
但是遇上海峽對面的客人,他樂意這樣。
杰倫靦腆地笑了笑,聽得出圓師傅只是隨口奉承,并沒有太當回事,接著就自言自語起來:“你的書我看過一點,有點意思。不過可惜我已經過了那個年紀了,你說的有些東西,我不是特別贊同。”
圓寒聽到這句話,臉上的笑意不由得微微收起了幾分。
他有那么一點小抵觸,忍不住問:“哪些方面?”
杰倫卻搖了搖頭,笑道:“具體的就不說了,說出來肯定會傷害你的感情,我自己也是搞創作的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圓寒聽到這話,心里頓時又釋然了好幾分,心說寶島公民,就是有修養。這么一來,他倒真的沒了芥蒂,很虛心地主動上臉找抽道:“沒事,你盡管說,我不至于那么脆弱。”
杰倫想了想,緩緩道:“那好吧,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畢竟你表達的觀點也不怎么多,無非就是對教育的一點看法。說實話哦,其實我也不喜歡讀書,但是不認真讀書呢,想找個好工作真的很難。我是真的運氣很好,小時候有我媽逼我學很多對人生有用的東西,我學鋼琴學了很多年,雖然讀書不怎么好,但是也算勉強有一技之長。
所以我覺得教育這個東西啊,就是怎么說呢,你不在讀書上花時間,就必須在別的方面花時間,是一個兩選一的問題,但是不論選哪個,前提都是要認真。像我自己,如果不是我媽逼我學那么多年的音樂,有了那些積累和積淀,我今天根本不會有機會來大陸。你知道我老板是怎么跟我說的嗎?”
圓寒問道:“怎么說的?”
杰倫笑道:“他說,杰倫啊,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爾。論賺錢,朕天下第一,論搞音樂,你天下第一。”
圓寒呵呵一笑,說道:“你老板挺牛逼啊?”
杰倫笑道:“是啊,我老板真的很屌,而且我就是通過我老板認識你的。”
圓寒微微一怔,神色變得古怪起來:“你老板是誰?”
兩個人走過一個報攤,杰倫停下來,看到最上面一份今天剛印出來的《京城晚報》頭條上,登著一條“山水集團將斥資10億,進軍燕京市房地產業”的新聞。
杰倫從口袋里掏出一塊錢遞給賣報的老伯,拿起報紙,指了指上面的新聞。
圓師傅見狀,頓時眼神一變。
杰倫笑道:“你跟我老板打嘴仗這么多遍,你在博客上寫的東西我全都看過。說實話我一開始挺想罵你的,但是今天跟你聊一聊,感覺你這個人原來還挺有禮貌。”
圓師傅不吭聲了。
杰倫自顧自道:“我剛才跟淼爺見了一面,淼爺說集團遇上麻煩了,原本是想直接投我一千萬,讓我自己回去先開個音樂公司。但現在不能這么激進了,只能先給我五百萬,讓我做個簡單的專輯出來。他眼界太大了,在我們那邊,開個公司五十萬人民幣都綽綽有余,哪用五百萬那么多,任賢齊沒紅的時候,拍個MTV都用不了那么多錢。”
圓師傅聽杰倫說著,腦子里嗡嗡作響。
亂成一團。
一個失業者,聽一個同齡人說自己拿到了五百萬的投資。
五百萬什么概念?
福利彩票大獎也才五百萬啊!而且還尼瑪從沒見到哪個活人中過!圓寒不知道杰倫為什么要跟他說這些,感覺被這么強行裝逼,痛苦程度遠超被強行那啥。
正想著要不要就此告辭,杰倫忽然開口道:“今天很巧啊,我本來晚上就要坐飛機回去,離開前想來這里看一下淼爺走過的地方,結果剛好就遇到你了。圓先生,相逢就是緣分。臨走之前,我站在個人的立場上奉勸你,還是不要跟我老板斗了,你跟我老板不是一個量級的。我不怕告訴你一個秘密,我老板的博客,現在基本都是秘書代筆,他那么忙,別說跟你嗆聲,他基本上連上網的時間都沒有。你看…他現在談的都是這樣項目。”
杰倫揚了揚手里的報紙。
上面寫的10億,在圓師傅眼里是那么的刺眼。
圓寒假裝不在乎,笑了笑,道:“你跟我說這些有什么意義?我做什么,有我的自由。”
“當然。”杰倫認真道,“不過士為知己者死,如果今天沒見到你,我根本不會跟你說這么多話,但是既然見到了,我就不能當縮頭烏龜,必須把心里的話說給你聽。雖然我老板從沒交代我做這些事情,但是我認為我有這個義務。”
圓寒跟杰倫對視一眼,拍了下他的肩膀。
“哥們兒,你已經被林淼洗腦了,清醒一點吧,多跟羅大佑學學,你早晚會知道自己幼稚在那些地方。”圓寒故作高深留給杰倫一個背影。
杰倫站在原地,看著圓寒的背影遠去,露出呵呵一笑。
“周總!”過了片刻,杰倫身后突然跑上來一個小胡子,喘著氣問道,“我干,我半天找你不到,還當你迷路了!”
“京城的路這么直,怎么可能迷路?”杰倫笑著攬住小胡子的肩膀,轉頭往回走,一邊說道,“不用叫我周總了,大家一起給淼爺工作,按大陸的說法,都是同志啊。”
“同志聽起來怪怪的啊…”
“哪里怪了?孫中山不是還說同志仍需努力?文山,你到底讀沒讀過書啊?感覺中文比我還爛誒,林總怎么會找你給我寫歌詞的?是不是找錯人了?”
“屁咧,我寫歌詞是專業的好吧!誒這個報紙…山水集團?不是淼爺的企業嗎?十個億?我干!淼爺原來實力這么強?大陸人現在已經這么有錢了嗎?”
“什么大陸不大陸的,思想覺悟高一點,都是中國人好吧…”
“你回去后還敢這么說?”
“呵!這有什么不敢的?我做音樂是靠歌迷養我,又不是靠討好某些笨蛋,我有什么好怕的…”
重生之先聲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