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七天的時間,足夠江娟的那些朋友挨個獲知她的死訊,并在震驚和惋惜中,送來一排一排的花圈。花圈的數量,大大出乎林淼意料的多。
江娟蹦迪認識的舞伴,從小到大的酒肉朋友,棋牌室里的麻友和牌友,卡拉OK廳的歌友,甚至有年齡不到二十歲的在旱冰場里認識的小朋友,花圈從殯儀館的2號靈堂里一直擺到靈堂外,又從走廊擺到了殯儀館大門口,有些來得晚了的人,干脆就把自己的花圈疊放在其他人送的花圈上面,層層疊疊,細數一下至少有三四百個,端的是相交滿天下,可見江娟這些年跑遍東甌市的所有非正規娛樂場所,確實戰功赫赫。
頭七這天晚上,前來祭拜的人,前前后后大概有百余人,進門時每個人向貼在殯儀館門口的訃告上的彩色照片鞠躬——因為江娟生前從不照黑白照片,感覺不吉利,至于訃告為什么會貼到殯儀館門口,則是由于江娟居無定所,也從來沒有過什么正式單位,除了殯儀館大門門口,貌似也沒有別的地方可貼。
等進了靈堂,一大群江娟生前的朋友又是獻花,又是掏錢,林淼一眼就能看出來,全都是一群把全部身家揣在身上走,混得不怎么樣的社會中青年。所以送來的花,全都收下了,但錢全都退回去,因為也沒打算再辦幾桌白喜事的酒席。
江娟走就走了,安安靜靜地離開就好,對這群談不上壞也談不上好的社會混子,林淼和老林都沒什么興趣跟他們建立進一步的關系,論真正意義上的“社會力量”,目前坐擁整個甌城區最大的一致民間拆遷隊的江洋,才是個中好手。所對以三五十個搶著要給曉曉當干爹和干媽的人的好意,老林和江洋全都很帶腦子地給予了果斷拒絕。
講真,這群貨等年紀大了,恐怕連自己都養不起,除非他們集體遭遇了社會主義拆遷。
一個晚上下來,靈堂里里外外,估計燒掉了小半噸的紙錢。
火紅的蠟燭,把整間屋子映得通紅。冬日寒冷的夜里,林淼的外婆不停地向那些素未謀面過的老小孩們致謝,感謝他們來看江娟最后一眼,終于慢慢的,她也釋然了。原來江娟有這么多朋友可以互相照應,以前不該那么罵她罵得那么兇的。
江洋江湖做派十足地給每個前來吊唁的人發了名片,告訴他們遇上麻煩,可以找他幫忙,張幼薇顯然不是特別贊成江洋這種主動攬麻煩上身的做法,但作為已經在積極備孕,打算盡快跟江洋把人生大事辦完,要和他共度一生的女人,她還是選擇默許。
林淼陪著曉曉,陪她熬到十點出點,便被張幼薇帶回旅店休息。
小旅店環境不太好,三個人擠做一團,迷迷糊糊一覺睡到早上5點出頭,又被從山腰上下來的江萍喊醒,起床后隨便擦了把臉,就回了殯儀館。
這次回去,就真的是見江娟的最后一面了。
早上6點不到,幾個和尚念完七遍往生咒,江娟的遺體就裹著厚厚的棉被,被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抬上了推車。5分鐘后,便到了焚燒爐前。
林淼一家人一路跟隨到火化爐旁,曉曉親眼看著江娟的遺體像一個擺設一樣,被塞進爐子里,眼淚流得一點聲響都沒有,等到火化爐的小門一關,林淼的外婆一下子就暈在了江萍懷里,曉曉嘴里小聲喊著:“媽媽…”喊了兩聲,慢慢轉過身,緊緊抱住林淼,低頭靠在林淼肩上,渾身顫抖著,止不住地嚶嚶抽泣。
燒爐子的工人知道曉曉沒爹沒媽,看得忍不住地嘆氣。雖然知道林國榮家里有錢,但小小年紀沒了爸媽這種事,可真不是錢能補回來了。媽的,終于找到一個連鈔票都無能為力的地方。
火爐內熊熊的大火,燒了足足有四五十分鐘,中間小門開了兩次,工人拿著火鉗一樣的東西,殘忍地把里頭大塊的骨頭一點點敲碎,上一次林淼看到這樣的情景,躺在里面的人是外婆,這一次外婆還在,江娟卻沒了。
林淼抽了抽鼻子,聲音有些沙啞地問道:“曉曉,你餓嗎?”
曉曉的頭貼著林淼的肩膀蹭了蹭,意思是不餓。
林淼道:“我也不餓,餓過頭了,你中午想吃什么?”
曉曉抬起頭,看著從火化爐里被拿出來的江娟的骨灰,紅著眼道:“不知道,不想吃。”
“那等餓了再說吧…”林淼拉著在火化爐前站了足足五十分鐘的曉曉坐下來,然后轉過頭,和曉曉一起眼看著工作人員,把江娟的骨灰送進火化室旁的一個窗口。
又過了一會兒,窗口里遞出來一個骨灰盒。
江洋拿出一條紅布把骨灰盒包好,張幼薇分別給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們遞了紅包,然后林淼和曉曉就被江萍叫起來,跟著一大群人,從殯儀館的后門出來,繼續往更高的地方走去。
拾級而上走了十幾分鐘,走過一個小山坡,山的背面,便是蔚為壯觀的分布著數千個墓地的公墓,老林給江娟買了個最貴最大的,位置很高,所以沒走幾步就到了。
墓地的墓碑已經豎好,碑上很扎眼地貼著和殯儀館外訃告上相同的彩色照片,江洋把骨灰盒遞給殯儀館的墓地管理員,管理獎把盒子輕輕放進墓碑前的凹槽里,然后蓋上板子,做好密封。干完活后,留下一堆事先準備好的祭品就走了。
林淼一家子走到墓碑前,點了香燭,又最后燒了一次紙錢。
林淼仔細看了眼墓碑旁刻下的日期,生于1960年6月12日,卒于1995年12月31日,入園時間1996年1月7日。享年不到36歲。
清晨七點多的晨風,在和煦的朝陽下吹過來。
陰沉了多天的東甌市,今天算是真的放晴了。
江洋和張幼薇,扶著林淼的外婆往回走,老林和江萍也嘆口氣離開。林淼陪在曉曉身邊,等幾個大人都走遠了,才見曉曉朝墓碑揮了揮手,小聲說了句:“媽媽再見。”
饒是林淼經常鐵石心腸到不像人,這一刻終于也忍不住淚崩了,滾滾熱淚倏然而下,喉嚨又酸又痛,哽咽道:“媽媽在天上陪著你呢。”
“嗯。”曉曉點點頭,伸出幼嫩的小手,幫林淼擦了擦眼淚,“我都不哭了,你也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