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第五章第五十六條規定:訊問、審判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詢問未成年證人、被害人,應當依照刑事訴訟法的規定通知其法定代理人或者其他人員到場。”在滿屋子的六臉懵逼中,林淼又把被扔在地上的文本撿了起來,口齒清楚地宣讀完畢后,抬頭問六個人道,“我要求找監護人陪同,同意的請舉手,不同意的請把手剁掉,反正連舉手都做不到,留著也是浪費。”
一屋子人已經逐漸習慣了林淼的語言風格,耐受力提高不少,互相打量過后,羅東岳和沈望江舉起了手,羅東岳說道:“這個要求,我覺得合理。”
林淼馬上道:“那先給甌城區婦聯主任打電話,我去年被我爸媽打進醫院,就是她第一個站出來譴責了我爸媽的暴行,我爸媽從那次之后,到現在整整快十個月都沒敢再對我動手。”
屋子里的六個人聽完都很沉默。
這種事情為什么也有臉拿出來炫耀,而且炫得如此一本正經…
搞不懂林淼邏輯的六個人還沒回過神來,林淼就已經從書包里拿出從老林辦公室里順手牽羊出來的全市干部通訊錄,找到了區婦聯主任家的電話號碼,然后恍若無人地走到電話機旁,一通電話打過去,哭訴了一下自己被六個怪叔叔困在房間里不得外出的現狀,那頭立馬激憤表示孩子你不要怕,阿姨馬上就過來,說完電話一掛,話筒里就只剩嘟嘟嘟的忙音。
林淼放下話筒,又開始撥第二個號:“阿姨啊,我是淼淼啊…”
四秘同志聽到動靜,立馬抓狂地大叫起來:“你怎么又打?”
林淼把話筒對向四秘同志,然后抓回來道:“阿姨,我被人關起來了,對,他們要審我爸爸,然后把我也抓起來了,我倒是沒什么,可是國家保護婦女和兒童的精神往哪兒放啊…”
滿屋子的人陷入了死寂。
林淼第二通電話打完,又開始打第三通電話。
四秘同志忍無可忍了,起身走到林淼身旁,搶走了電話。
林淼仰頭看著他,不言不語。
四秘同志眼皮子起跳,問道:“你還想干嘛?”
林淼搖了搖頭,幽幽道:“沒事,你只管剝奪我的自由吧,讓我像所有幼小無助又可憐的孩子那樣,在你們的壓迫下失去哪怕只是打一個電話的權利。我是不會跟待會兒過來的那些阿姨告狀的,畢竟我爸爸還在你們手里。現在這種情況,像我這樣的普通小老百姓,除了忍氣吞聲、聲淚俱下、下落不明,我還能怎么樣呢?難道我敢原原本本地把這些話,說給待會兒要過來的阿姨們聽嗎?你覺得我敢嗎?”
四秘同志沉默了一下,把電話還給了林淼,然后轉過身去,黑著臉對房間里剩下的幾個人道:“這樣不對,我去請示一下領導的意見。”
半小時后,審問林淼的房間里,差不多擠進來三十多號人。
區婦聯、市婦聯、區教育局、市教育局、區人大、團區委、團市委,清一色的老阿姨,統統是家里孩子剛剛參加完《紅苗》征文競賽并勇奪一等獎的…
三秘同志和四秘同志也不知道是收到了各自老板的什么新指示,總而言之泉水里走了一圈,總算復活回來了。審案子的七個人坐在林淼跟前,身邊圍滿了進體制以來這么多年,頭一回能參與問案工作并為此好奇不已的女同志們。
大好的周末,陽光萬里,落地窗后的窗簾拉開來后,滿屋子都亮堂堂的。有的阿姨帶來了瓜子,有的阿姨給林淼帶了牛奶,還有阿姨帶來了毛線和針,打算現場給林淼織一頂帽子,以報答林淼為她家孩子做出的巨大貢獻,滿屋子洋溢著愛與溫暖的氣息。
眼見這場面基本已經和問案環境徹底說拜拜了,復活歸來的三秘同志卻像是換了個人,完全不受環境影響,一本正經地按部就班,張嘴就很符合林淼的猜測思路問道:“最近我們各個監察部門收到不少群眾舉報,說你利用職權,搞不公平的暗箱操作,你爸爸知道這件事,他有什么反應?”
林淼一聽,立馬就認真嚴肅了起來。
按他的設想,對方的招式應該是這樣的:第一步,先以《紅苗》的比賽輿論風波為由頭,將他帶到這里,然后從他嘴里挖出老林部分違法亂紀的直接證據,再拿這些證據,否定掉老林身居東甌市要職的合法性;第二步,再拿林淼在江海房開的股份說事,將這部分股份的所有權歸到老林頭上,坐實老林違紀違法的事實;第三步,從江海房開繼續挖,挖出老林和王梁的關系,直指王梁他爹以權弄錢,賣官鬻爵,濫用職權,反正能安的罪名都給安上,然后順帶否定掉江海房開的合法性;第四步,將這些證據和調查結果全部打包帶給前來辦案的上級領導,也就是馮驍一行人。最后他們所期盼的結果應該就是,牛老大調走,王老二歇菜,高老三順利上臺,然后老彭借高老三之力拿到大羅鎮的2500畝用地,至于大學城項目,那當然去他奶奶的,到時候高老三就掌權了,當然他拍板就算。
這么一通分析下來,林淼自然當機立斷,直接在第一步就掐死這群狗日的。
“我爸不知道。”林淼睜眼說瞎話地矢口否認道,“他最近一直在家里潛心睡覺,一睡就是一整天,睡得昏天黑地,白天和晚上都快搞不清了。”
三秘同志聞言,卻淡淡一笑:“可你爸不是這么說的。”
林淼反問:“我爸說什么了?”
三秘同志道:“你爸說你們這次投票,一開始是全部獲獎者一概內定,后來輿論反應太強烈了,才不得不改成現在投票的樣子。”
滿屋子的老阿姨一聽這話,瞬間全都跟著緊張了起來。
下一刻,卻聽林淼猛地喊了一嗓子:“對!我爸一開始就是這么教育和批評我的!”
所有屏著呼吸的人被嚇了一跳。
林淼飛快說道:“當時我聽完我爸說的這些話后,馬上就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我作為《紅苗》的總編,承擔著組織和單位交給我的重要任務,卻一心只想著應付交差了事,隨隨便便就決定獎項的歸屬,我這么做對得起誰?但幸好我爸教育得早,我才懸崖勒馬,找來團市委和出版社的叔叔阿姨,跟他們重新設計了更科學、更合理、更公平的比賽規則,才讓比賽能像現在這樣穩定地舉辦下去。真的,沒有他們,我一個人根本完成不了這項工作…”
“孩子,你這是避重就輕,不老實交代啊。”三秘同志冷笑道,“你們拉票拉得全市都知道了,這也叫科學、合理、公平的比賽規則?你這件事,你爸…”
話沒說完,卻被滿屋子既得利益者的阿姨們殘酷打斷:“這怎么不公平了?!”
“就是!我們拉票,也沒攔著別人去拉票啊!”
“哪條規則說不能拉票了?”
“有個孩子他媽是殘疾人,我自己掏錢給我兒子買報紙投票,還順手投了那孩子好幾票呢,聽你們這話,反正就是怎么做都不對了是吧?”
現場群情洶涌,比一個小時前林淼被堵在出版社傳達室里還熱鬧。
畢竟那波老頭老太是奔著咸鴨蛋去的,這群阿姨卻是花了大價錢、賣了不知道多少人情才搞到的一等獎名額,利益差距不要太大。
三秘同志都毛了,重重一拍桌,厲聲喊道:“讓你們來是當孩子的指定監護人的,不是讓你們發表意見的,再吵就全都給我出去!這個比賽的性質,接下來市里還要再開會討論,你們當事情已經解決了嗎?早得很!紀監委這個星期收到至少幾百封舉報信,全都是舉報林國榮拿兒子當替身,把手伸進《紅苗》搞利益交換的!林國榮屁股要是不干凈,《紅苗》的結果就干凈不到哪里去,到時候比賽結果都要作廢!不用考試就想上一中,你們想得美!”
話音落下,全場寂靜。
林淼隱隱覺得有點不對了,這是要莫須有地給老林定罪名了?
憑什么啊?
王梁他爸還沒完蛋呢,高老三哪來的這個底氣?
三秘等房間里安靜下來,居然就直接跳過了這個問題,隨手在紙上刷刷寫下幾個字,又繼續對林淼發問道:“你姑媽的案子,你爸知道多少?”
林淼微微皺眉問道:“你什么意思?”
三秘同志卻一連串地回答和反問回來:“你姑媽涉嫌參與的詐騙案,她供出的嫌犯,全都是前些年跟你們家有過債務關系的,這件事你爸知不知道?你姑媽在受審期間,他爸為你姑媽四處奔走,最終所有涉案27人中,你姑媽量刑最輕,現在有幾十個群眾匿名舉報,你爸利用職權,替你姑媽開脫,這件事你自己知不知道?還有你小叔家的那個沙場,我們查過,存在大量的違規操作現象,沙子絕大多數是供應給江海房開所涉及的項目,江海房開的所有股東,以及榮華船運公司和榮華運輸公司的所有股東,全都和你爸有直接或者間接的人際交往關系,這點你承不承認?你慢慢來,一個一個回答!”
林淼聽得有點明白了,掰著指頭數道:“第一問的意思是,我爸借刀殺人,替我姑媽策劃詐騙案,然后栽贓報復以前的仇家;第二個問題的意思是,我爸搞權錢交易,妨礙司法公正;第三個問題的意思是,我爸利用職權為犯法行為提供保護,再往嚴重了說,就是不但侵占國家和政府財產資源,還出頭當黑惡勢力的保護傘,全市范圍的拉人下水。總結起來,就是各種罪大惡極,證據是其次的,但到目前為止,性質已經足夠惡劣,是不是這個意思?”
潛臺詞被林淼翻譯出來,整個屋子針落可聞。
兩個主審加三個陪審和兩個觀察員,坐在林淼前面的七位,全都沉默不語。羅東岳和沈望江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里,看到了馮驍口中所謂的“水深”。真正談得上過硬證據的東西,一個都沒有。審問八歲小孩的程序,也近乎于違法。可就在這種情況下,這群人居然就這么光天化日地提前給林國榮安排好了罪名。莫須有…
完全是莫須有啊!
但是憑什么?
羅東岳和沈望江心中,也發出了跟林淼一樣的疑問。
林淼和羅東岳、沈望江交換著眼神。
三個人齊齊不解又不安時,三秘同志突然開口:“是不是這個意思,司法部門早晚會給出答案,你們父子兩個只要不是做賊心虛,就用不著害怕。今天我們要問的主要問題,也不是這些,我們叫你過來,主要還是想讓你見一個人,你稍等一下。”
三秘同志說著,在滿屋子老阿姨的注視下,起身走出了房間。
林淼心里打著鼓等了片刻。
幾分鐘后,三秘同志帶著一個女人,走進了房間。林淼轉頭望去,看清那女人的樣子,頓時被驚艷了一下。饒是見慣了張幼薇、秦晚秋和趙晶這些大美人,他依然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女人確實風姿綽約,不但貌美,而且氣質上十足十的勾人。看年齡大概也就在二十出頭,一雙天生帶著魅惑屬性的桃花眼,讓林淼都沒敢和她對視超過兩秒。
但就在兩秒過后,林淼心里陡然一驚。
媽個蛋!該不會…
“林淼,這個阿姨你認識嗎?”三秘同志把女人帶到林淼跟前,居高臨下地問道,臉上掛著即將獲勝的快意。
林淼微微皺眉,感覺這個問題里絕對有陷阱,正努力在想問題在哪里,不料美女卻先開了口,話說的聲音甜得膩人:“他不認識我的,我只站在很遠的地方,偷偷看過他和他媽媽一次。”
聽到美女主動坦白,林淼不由疑惑望向三秘同志。
三秘同志卻不再搭理林淼,轉頭去問那美女:“這孩子和林國榮是什么關系?”
美女怯生生道:“他不是林老師的兒子嗎?”
林淼腦子一轉,臉色驟然一變。
他突然悟了。
當無法從經濟、法律、紀律等層面上抓住一個人的把柄時候,那唯一剩下的路子,就只有抓生活作風了。這群王八蛋今天叫自己過來,原來是當證人,而是當“證物”的!
把他和老林隔離開,又關得這么近,就是不想給他和老林留出串供的時間和機會。
現在不管他承不承認自己認識這個女的,都已經沒有意義,因為已經被這個女人搶先指認,這才是真正的第一步。接下來第二步,如果老林承認,那就是坐實出軌,必死無疑;而如果老林聰明些,堅決矢口否認到底,那么這件事情就繼續存疑,除非…不可能吧?!
“你認識我爸嗎?”林淼突然問女人道。
女人的面色微微一紅,面對滿屋子人,怯生生的,又含羞帶臊,小聲道:“我懷了你爸爸的孩子,你爸爸說要娶我的…”
話音一落,滿屋嘩然。
林淼怔怔地盯著這個女人,心里一萬個復雜。
但是…
老林他…
去年剛結扎了啊…
“不認識!”林淼突然又找回了底氣,大聲否認,“她說謊!我爸根本不認識她!”
三秘卻咧嘴笑了,拍拍林淼的肩膀,露出得逞的笑容:“孩子,別撐了,你爸都已經招了。”
滿屋子三十來個老阿姨再度嘩然。
林淼想了想,突然問道:“你問完了,我可以走了吧?我爸現在在哪兒?”
三秘道:“在你自己家啊,不過暫時不能出門了,要留在酒店里等結果。”
林淼一聲不吭,轉頭就走出房門,然后叮叮按響了斜對門自家房間的門鈴。
房門打開,老林滿面胡渣子,眼珠子里滿是血絲。
林淼拉起他的手,一頭走回屋里,房門一閉,就對明顯已經陷于精神崩潰邊緣的老林說道:“爸!我有兩百種辦法可以翻盤!你現在馬上給王叔叔打電話!”
老林的眼睛微微一亮:“還有救?”
林淼破口罵道:“操!這才哪到哪兒!穩住,這把特么的能贏!”
請:m.02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