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201.約定(下)
「聽，你立于瘋狂世界的中央，而我，在你身旁。」
空氣中飄散開消毒水的氣味，濃郁得仿佛大霧從海上來，籠罩整片海岸，看不見人影穿過的痕跡。
她知道，無論時間過去了多久，自己還是回到了這里。
生命維系設備發出低頻率的嘀嗒，每一下都很微弱，但卻從未停下。
“外面…他要殺進來了！！”隱隱約約有ICU的大門被推開的撞擊聲，喘著粗氣的男人大喊。
“讓他停下，如果…還想看到…的話。”男子聲音有些斷斷續續聽不太清，但顯得清冷，似乎完全不為所動。
“可…”
“怎么？”
“哐——”
走廊盡頭的樓梯間傳來巨響。
“什么？！”
她奮力想要睜開眼，入眼的事物卻只是一片朦朧，那些圍在她身旁的黑色人影紛紛向外跑去，慘叫聲由遠方飄來，越來越近…
“咣！”
像是消防噴淋被什么東西敲開的樣子，水霧很快在走廊中彌漫。
“啊——”
“不要過來啊啊——”
“不，不要…”
“噗呲——”
在血肉被穿透的聲音過后，那些慘叫都銷聲匿跡。
從氤氳的霧氣里傳來沉重的呼吸聲、腳步聲…
末雨望向四周，是漆黑的夜，看不見滿天星空和明月，只有自己的心跳聲咚咚響個不停。
這樣的感覺其實他挺熟悉的，似乎每一次接近生與死的邊緣，就會有不可抗拒的力量拖他進入同一個地方。而在那里，似是沉睡，總之他是不太記得每次到底發生了什么，只知道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脫離危險了。身旁有同行的人，有自己想見到的一切。
天空中有火紅的流星墜落，落在他面前的不遠處，將無形的平面砸開一個洞。
冰寒刺骨的水花飛濺在他身上，大抵是一處冰封許久的湖泊。
末雨向著前方伸出手，不同于先前靈魂出竅一般的無力感，這次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尚能操控這具身體。
但是…
“很快又得交給你了，是么？”
在末雨身后，那個相仿的人影走出，身上帶著尚未愈合的傷痕與血污。
“你…怎么了？”
“去解決了一些事情。”失落笑笑，沒再繼續說下去。
“哦。”末雨自是懶得深究。
“你不會用這把劍，一點不會。”
“何以見得？”
“問你個問題。你拿著他的時候，想的是什么？”
“他和我…像是同一個人。”
“你在由著他的想法，跟著劍的思維攻擊。”
“…是的。”
“這是問題所在。”
“雨殤就是我們的一部分。你由著他固然是沒錯的，但若是你掌控他，才能算是真正發揮他的全部力量。”
“所以你今天就想和我BB這些么？”末雨苦笑一聲。
“你覺得呢？”失落有些戲謔地望了他一眼。
像是即將進行什么宣誓儀式一樣，他將左手握拳置于心口，那里感受不到心臟的跳動，但他依然清楚，自己還是“活著”的。
在他身旁，破碎的黑色一點點凝聚成劍的形狀。
“僭越者，殺。”
仿佛在聲音交匯的一瞬間，這狹小的空間里便不存在任何人。從始至終這里就只有末雨，他手持雨殤，立于一切的中央。
「長夜已至。」
混沌。
時間、空間，這一切都已經是不復存在的定義。在這片萬物歸于虛無的地方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存在。
「結束了。」
天空中回蕩著些什么，那并非聲音，倒像是直接將想要說的話語印刻在聽到的人腦中，不由得你去選擇是否聆聽。
「…不。」
從被湮滅的空間深處撕裂開巨大的縫隙，那把幾乎與混沌融為一體的漆黑色劍刃伸出，與持劍之人一同再度諦臨這個世界。
“好久不見。”
他睜開眼，一對亮紫色的瞳孔瘦長，面帶微笑。
那個突然出現的男子像是從水里出來的樣子，全身濕透，但也沒有一處不沾著血色。
他松開置于心口的手，于是在這般狼狽的衣服上多了一處潔白如新的地方，就像是他用被子彈劃花了的臉來微笑一樣突兀。
奇怪，為什么要笑呢…
你是誰？為什么…會來到這里…
你是來看我的嗎？
好熟悉…
我們，以前見過嗎…
消毒水與血腥的味道混雜在一起，不斷刺激她的意識。
“我來，找你了…”
聲音有些嘶啞，但無論聲音變成什么樣子，她腦海中混亂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個唯一的人影。
“留下ID吧，以后，還想和你一起玩！”
“噓。要保密哦～”
“下次一定烤熟了吃嗚嗚嗚…”
“我看你們誰敢。”
“以前，是你教會我的…”
“這次該我了。”
「無論你在哪里，我一定會找到你，這一路上我們永不分離，直到一切都抵達最后的終點，我仍會在你身旁。」
“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
別說了！
不要再說了…
她突然很想大哭一場，但是由不得她作何反應，呼吸機只是一味地維系著她的生命，也只能讓她維持生命。
那個滿是傷痕的人影俯下身去，在她耳畔輕語：
“你知道嗎？我不會死掉，永遠不會…”
“所以…即便是少一個零件的話，大概也無所謂吧…”
他起身，右手貼近心口，漆黑堅硬的指甲讓他的手看上去真的像是一只怪物的指爪。
“砰！”
“噗呲——”
比他的手更快穿過心臟的，是從背后射出的銀色子彈，順著血肉摧枯拉朽般穿過，輕而易舉地將墻壁也一同洞穿！
不…不要！！！
她晶藍的雙瞳一瞬失神。
“誰——？！！”
被克制的低啞咆哮從他喉嚨里發出。
“噓…別緊張～”蒼老的聲音不知從何處響起。
“砰！”
又一顆子彈穿過霧氣襲來，然而這一次，在距離他不到兩厘米左右的地方浮現出猩紅色的光幕，那顆子彈就這樣停滯在了光幕上，被足以扭曲空間的力量捏得粉碎。
“卑微的凡靈，誰給你們的膽子？！！！”
熾熱的血液流淌在四肢百骸，那些塵封的記憶就像是另一個靈魂，怒吼著從意識深處破繭而出，嘶啞的聲音里盡是不可抗拒的君威。
“砰！”
訓練有素的殺手不會等待任何獵物的廢話。
也許是因為精神恍惚的緣故，那顆子彈在她眼中仿佛是慢了幾百倍，一點一點向著她的方向飛去…
“滋——”
隨著子彈化為烏有時的嘶叫，相同的光幕出現在她的身旁，幾乎將整個病床都籠罩起來。
“人心不足蛇吞象。”那個聲音又是說道，“多少年來還從未有過像今天這樣的機會，不是么？…雨家家主。”
雨家…家主？
光幕上不斷因子彈而蕩開漣漪狀的波紋，看似搖搖欲墜。她眼前的世界再度模糊起來，在聽完這個不明不清的稱謂后，一切又是陷入黑暗…
“砰！”
「死亡。」
無孔不入的言靈下達對空間萬物的審判。然而這種力量在觸碰到末雨的瞬間便化為烏有，確切地說，是如同被同化一般地穿過了他的身軀，一切都安然無恙。
“你不是最清楚我是什么存在了么？”他啞然失笑，“這樣的錯誤…”
「生命。」
新展露的言靈打斷了他的話語。純白至空無一物的世界頓時溢滿盎然生機，鳥語、蟬鳴…盛夏的陽光燦爛，透過翠綠的樹冠斜斜地照出影子來。
影子落在末雨身上，那些瑩綠色的靈從萬物中脫離出來，觸碰他的身軀，繼而盡數穿過。
這時，一切都安靜得可怕。
「你已不屬于此岸。回到混沌。」
“哦？”末雨若無其事地注視著雨殤的水晶，里面那抹猩紅色正興奮地躍動。
「我們都不應出現在這個世界。」
“那你又為什么要來？為了…來看一場好戲，排解寂寞？”
「…不。」
如果有人在這時候作為一個看完全程的觀眾的話，只怕是會發瘋。空間里的一切都凝固著，存在、時間、力量…這時沒有刀光劍影，沒有毀滅性的力量爆發，有的只是那個雙瞳燃著亮紫色幽光的男子低聲地笑，面向梵音落下的金色天穹，分明是絕不該有的和諧會談場面。
“已經晚了。你改變了命運線，用你的力量。”
「是的。」
“為什么呢？”
「讓這一切早點結束。你將醒來，與我們同在。」
“這樣的么…”
末雨俯下身子，散亂的頭發垂在他面前，只剩嘴角上揚。
雨殤出鞘，人影帶著拖曳出的劍影一同殺向天穹，在他身后，世界被雨殤的黑芒吞噬殆盡，那個因他出現而出現的空間也迅速崩塌。
最后只剩混沌，永寂的混沌。
“其實，我早就醒了。”
從這句開始，末雨的意識像是下潛到了不知多深的深淵底，再也感知不到任何東西。
如夢般的過場CG動畫終于結束，用生死做籌碼的游戲，現在才開始…
“繼續，不要停止！！”老人呵斥的聲音嚴厲。
“砰！砰！…”
子彈穿透身軀，留下大大小小的窟窿，鮮血從其中汩汩淌出，但很快就不再繼續，似乎是再沒有更多可以失去的血液了。
“家主…差不多了。”
跟在老人身旁的中年男人有些肉疼地聽著槍聲，這種子彈是專門特制的，一槍近億。
“走。處理后事。”老人叩擊手杖。
“滴——滴——滴——…”
微弱的起伏在顯示屏上出現，幾乎快看不見變化。
結束，了么…
沒有人可以回答她。
死亡是一種很可怕的事情，可怕的不是痛苦，那是死前。死掉就像是被關進一個沒有出口的小黑盒里，看不見任何東西，也沒有人會和你說話…
這話是他告訴她的。
“讓小一輩的年輕人來，就當是給他攢點功績。”
“不改造么？或許…這丫頭留著還有用。”
“沒必要。”
“…是！”
沒多久，中年男人帶回一個有些拘謹的男子，他手里拿著與眾人無異的槍支，子彈同樣是特制的。
“家，家主好…”
“嗯。交給你了，一槍做掉。如果需要第二槍，那就在你的腦袋上。”
“是！！”
雖然跟老人對話時總讓人打顫，但真做起該做的事情時，男子很清楚自己該干什么。
打開保險，上膛，手指放在扳機上，屏息凝神…
真的…要打么？
一旁的顯示器上已經好久沒看到波動了。再用不了多久，應該她自己就會死了吧…
“開槍。”
隨著老人冷漠的聲音，那柄手杖同時頂在了男子的后腦上。
她看到槍口噴出的火舌，在這瞬間，一只手從未知的地方牽動她的意識，攥緊她的手，帶著她離開這場快要結束的噩夢…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