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抉擇
王安做的飯，肯定談不上好吃。
他在地上一層學會的是生死掙扎，不是大廚手藝。
意識到李薇面色蠟黃，手指發白甚至微微浮腫，再看見廚房中擺著三天來的食物，基本上都沒動過。
王安已經猜到，李薇這三天可能都沒吃飯。
他熟練地打開柜櫥，抽出方便食品。只要是官方的住宅，這種配置簡直可以說是標配。
打開火，沉默的煮著方便食品，幾分鐘后，人造食品劣質的香味在這個屋子里彌漫。
縮在門口的李薇不由自主的吸了兩口。
“洗手，到桌邊等著。”
王安看見方便食品已經快要滾燙，背對著李薇命令道。
他的命令猶如圣旨，讓緊緊握著門把手，關節明顯發白的李薇雙手，突然一松。幾秒之后，血色回涌，她低著頭，乖乖的走到王安身邊，在水槽中洗了洗手。
站在王安身邊時，她的身體依舊瑟瑟發抖。
“覺醒幾天了？”
王安隨口問道。
李薇身體又是一抖，驚慌的抬頭看著王安，過了幾秒這才囁喏著道：“三，三天。”
又補充了一句：“你要抓我走嗎？”
王安搖頭，反問：“抓你走我有什么好處？”
李薇沉默著點了點頭，擦干凈手，乖巧的坐在桌邊。
王安端著飯碗放在李薇面前，提醒道：“飯很燙，你慢點吃。這么長時間沒有吃飯，腸胃可能受不了一次吃得太快，太多。”
李薇低頭，拿起筷子，小心翼翼的吃了幾口飯。
“謝謝。”
她忽然說道。
王安嗯了一聲，問：“能不能看看你的臥室？”
“好。”
李薇立刻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王安只在臥室門外往里看了一眼。
這是一個標準的閨房，書架上的書不多，在床角的地攤上還側放著一個書包。臥室正中低矮的小茶幾上擺著一張桌子，上面有書和作業。
密密麻麻的字跡證明李薇不久前剛剛做了一些習題。
李薇又吃了幾口飯，對于自己的閨房被王安檢視沒有任何意見，只是吃著吃著，一滴眼淚忽然落在熱騰騰的飯上。
眼淚一旦打開，就再也無法關閉。
幾秒之后，零星落下的眼淚變成了啜泣。再然后，這斷斷續續的啜泣變成了嚎啕大哭。
哭聲在這個小小的房間里迅速膨脹，擴大，回響。
那是無比痛苦，無比壓抑，無比絕望之后看見一線希望時的哭泣。
被母親推下樓，半身癱瘓，，父母的案子遲遲沒有下落。
她被當成怪物，隱約中似乎每個人都覺得她應該為自己的父母死負責。
孤獨，痛苦，失望，悲傷其實一直籠罩在李薇的身上，以至于她臨時住宿的那個房子，到處都是這種懨懨的，讓人隨時想要去死的氣氛。
李薇只能依靠看書來抵抗這一切。
直到三天前，身體內人造脊椎覺醒，迅速成為讓她崩潰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只有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在絕望之上，還有畏懼加深。極度的恐懼讓她三天三夜沒有出門，甚至不想吃飯，不想活動。
死亡，似乎是她唯一的未來。
但與此同時，她不想死，她想活著，看見自己父母的案件水落石出。
直到現在，面對一碗廉價的，鹽放的太多，完全無法下咽的方便食品做成的飯，李薇忽然覺得自己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她放聲大哭，半年來所有的痛苦，似乎都要在這次哭泣中析出身體。
說到底，她只有十六歲。
王安還在看著李薇的臥室，對客廳的哭泣充耳不聞。
尼奧默默的站在門口，看著里面的一切。
看著李薇痛哭之后默默地吃完飯，然后默默的進入廚房洗干凈碗筷。
王安坐在客廳的桌邊，環顧著周圍的一切。
李薇回到桌邊，束手站在那里，低著頭，大概已經從極度的悲戚中恢復了過來。
她依舊是一個人！
王安確信這一點。
即便體內已經發生了異類覺醒，但她依舊保持著人性。
“無論是敵人還是友人，是壞人還是好人，如果他們是人，就要把他們當人來看待。”
這是王安父親說過的話：“你把人當成人，才能把自己當成人。”
他咳嗽了一聲。
李薇的身體又哆嗦了一下，不過比起剛才，已經微弱了很多。
至少，她沒有之前那么畏懼王安。
“你不適合繼續住在這里。”
王安道。
無論是這個房間里壓抑的氣氛，還是李薇已經成為覺醒者，都不適合繼續呆在這里。
李薇聽到這里，頭猛然抬起，臉上的驚慌一覽無余：“那我能去哪兒？”
王安安靜。
是啊，她能去哪兒？
十年前，他在地上一層的時候，也肯定問過這樣的問題。
那個時候的我，能去哪兒？
看著李薇膽怯不安的雙眼，王安腦子一亂，忽然問：“要不，你住到我那兒去？”
門口的尼奧目瞪口呆，手里的煙頭都燒到手指頭上了。
李薇也一臉茫然：“啊？”
王安腦子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只想著不要讓李薇誤會，亂七八糟的解釋：“我住的房間很大…”
尼奧手忙腳亂的把煙頭熄滅，吹著自己被燙傷的手指，幸好自己覺醒的能力有一定的身體抗性，否則這下必然皮開肉綻…
不是！
尼奧腦子也要炸了。
王安好端端的，怎么想著把一個“炸彈”請回家？
正要說話，忽然身邊有人道：“這樣也不錯。”
尼奧心中咯噔一下，扭頭看見林悅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他和王安身后，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說話的時候，依舊面無表情。
林悅又道：“異類覺醒體已經和她融為一體，難分彼此。按照程序，王安探員作為這個案件的接手人，本來就有負責保護證人的職責。”
“而且，異類覺醒者需要有覺醒者在身邊監護，防止發生意外。現階段，C區刑偵科沒有其他人能做到這一點，王安是最合適人選。”
她的表情還是沒什么變化。
王安坐在桌邊，揉著眉毛。
好絕望。
這是他腦子里蹦出的第一個想法。
觸景生情同情李薇，關心一個和自己同病相憐的覺醒者，這都算不上什么。
可是，把一個異類覺醒者帶在身邊？！
他真的真的從來沒有這么想過！
問題是，他對于這種事情沒有任何經驗，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半異類覺醒。
這是林悅看見李薇的第一反應。
李薇的覺醒同時具有人類和異類雙重特性，只是異類覺醒表現的更加明顯。甚至不用測試機器進行測試，林悅就能確定這一點。
就在王安和尼奧離開刑偵科沒多久，林悅就已經看完了李薇這個案子的各種資料。
比起尼奧，林悅從地上六層而來，身為五階強者，知道的內幕消息更多。
李薇這個案子牽扯眾多，比尼奧目前所知的更加復雜。最好的做法是擱置一邊，別去觸碰。
林悅意識到王安可能無法處理這件事情，但現在她發現，這里的情況更加復雜。
如果沒有猜錯，李薇在家庭發生慘案的時候，受到了極度的刺激，此時已經有了覺醒可能。在那個時候，植入她身體里的人造脊椎放大了這一信號，同時“替”她完成了覺醒。
隨后，人造脊椎通過神經信號將這種覺醒反饋給李薇，所以才會呈現眼前這種人類和異類雙重覺醒的特點。
現在人造脊椎已經和李薇融為一體，刻意區隔，不僅會造成李薇的死亡，更可能造成異類覺醒的惡化。所以，最好的應對手段，就是保證李薇生活正常，情緒正常。
作為異類覺醒的宿主，共生體，只要李薇正常，人造脊椎就不會異動。
“案件提檔封存，證人轉交王安監護。”
她的手環上，浮現出新的文字。
關于這個案子，她在過來的路上一直在和上層交涉。
上層如何考慮，這個案子，林悅并不關心。但現在上層做出了決定，林悅立刻發聲。
差不多二十幾秒，林悅又補充了一句：“就這么定了。”
什么叫這么定了？！
王安剛想說話，他和林悅的手環同時發生劇烈震動。
“通報警情，B區玲瓏大廈發生銀行搶劫案，涉及覺醒者，請各刑偵科予以支援。”
林悅和尼奧對視一眼，隨后命令道：“王安探員，你現在必須盡快趕往玲瓏大廈，解決劫匪問題。”
王安懵懵懂懂答應下來。
林悅看著李薇：“把她也帶上。”
王安瞪大眼睛：“為什么？！”
尼奧贊同：“對，為什么？”
王安是個傻子，我不是啊！王安敢把異類覺醒帶回家，我還想活著呢！
林悅道：“刑偵科剛才收錄了李薇，王安負責對李薇進行引導。”
王安想說些什么，察言觀色的尼奧發現林悅眼神不對，處于發火邊緣，急忙一拉王安：“現在處理案件要緊。”
不等李薇說話，林悅已經帶著李薇走進少女的臥室，說了不超過五分鐘，李薇背著書包走了出來。
“走吧。”
她說道。
語氣平靜，但讓人總覺得有些不對。
對于十六歲，父母離奇身亡，一直處于被警方保護的女孩子來說，只用五分鐘轉變出的這種態度未免太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