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玄尊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們是什么時候開始有所懷疑的?”
龍道人悠悠言道:“其實我們從來沒有真正信任過你。盡管你一直很克制,沒有露出任何馬腳,也少與人往來,但是你所作為之事,并非是出于你本心,只這一點便是最大的破綻了。”
戴玄尊緩緩道:“原來如此。”他抬起頭,他看向龍道人,道:“我猜想了許多人,沒想到居然會是你。你是投靠了上宸天,還是那幽城?”
龍道人負手而立,道:“嚴格來說,都算不上,就我本心而言,我也不太看得上他們。”
戴玄尊盯著他道:“那你為何要如此做?你并非渾修,也無可能從濁潮之中得到任何好處。”
“你問我為何如此做?”
龍道人望過來,冷笑一聲,道:“因為我早是受夠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臉上露出厭惡之色,“玄廷這些年來豎立了無數規矩,無一為了束縛我等,你看看現在那些同道,個個都是謹慎慎行,生怕翻了哪一個規矩律條。
我輩修道人,本該是無拘無束,超脫于天地之上,那是何等逍遙自在,卻為何要去屈就區區凡人?”
戴玄尊略作沉默,才道:“你若是有這般想法,那么與上宸天和幽城那些人也無甚不同。”
龍道人哼了一聲,他看向遠處,道:“你知道栗道友么?修道近千載,位稱玄尊,卻因為殺了幾個卑微凡人而被囚押論罪,這卻是何等可笑?
我見到此景,也是難免兔死狐悲,我思忖著,不能再如此下去,哪怕是被逼到絕境的困獸,都是要掙扎一兩下的,我自也想試著改變點什么。”
戴玄尊聽了他說了句話,起初還沒如何,可是卻似想到了什么,一下抬頭看向他。
龍道人看著他道:“看來你也是想到了。”他意味深長一笑,道:“既開此門,我怎能讓我輩獨占,自然是諸方之勢一同享得此利了。”
戴玄尊沒有說話,只是這個時候,他的身軀忽然微微一虛,同時有一股絕滅氣息從身上傳出。
龍道人卻是漫不經心一抬手,霎時間,一股金色光華凝就的龍爪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令其身軀又是穩固了下來,并且再也動彈不得。
他道:“戴玄尊,你莫要想著自棄,我們現在還需你好好待在這里。”
他們不會殺散戴玄尊這具分身的,至多只是將他制住罷了,因為分身一崩,正身必然知道,雖然還不知道這里具體發生的事,可是玄尊化身被除,那又是何等重要,一定是會從上層進行查問的。
盡管他們為今日之事也是做了另外的布置,可是難保不會出紕漏,故還是穩妥一些為好。
沈玄尊沉聲道:“戴玄尊,龍道友真身到此,你之舉動毫無意義,不要再做多余之事了。”
通常來說,玄尊若是到了外層,定會受到虛空外邪劇烈侵襲,時時會受消磨,而若使動神通道法,那便會吸引更多外邪到身上,一不小心,就會使得清凈道體受染,還需之后再煉化祛除。
可是如今內外層門戶洞開,他只是站在裂隙之中,卻是避免了這些影響,可以無所顧忌的使動力量。
戴玄尊像是聽進去了這句話,也似是如服輸了一般,身上氣息逐漸平穩了下去。
龍道人道:“很好。”他看向遠空,“下來你只需看著就是了。”
他說得此言沒有多久,就在奎宿邊緣的虛空之中,忽然憑空出現了一道形似天門的光霧氣漩。
這團光亮猛然大放光明,而后綻開一個無邊廣大的裂隙,隨后自里面鉆出來一頭頭龐大的扁平狀灰色生靈,它們形如長魚,邊緣及下方有著灰色的長須。
它們渾身凹凸不平,從前到后有著一層層大小不一,分布方向不同的甲殼嵌疊在了軀干之上,而在整個身軀之外,則是包裹著一團煙霧狀態的靈性光芒,
這些東西大則是數十里,小的也是千丈來長,遠遠往來,像是一艘艘怪異的飛舟。
戴玄尊立時認出了這些東西的來歷,沉聲道:“泰博神怪…”
只是他一眼看過去,這第一批出來的神怪,至少有百萬之眾,如此多的數目,平常想要繞開天夏外層的監察,侵入到這里,那是絕無可能的。
他看向沈玄尊,道:“沈敖,你放它們過來的?”
沈玄尊面無表情道:“現在婁宿正遭侵攻,你們奎宿眾軍也是派遣到了那里,無力盯著各處,而我胃宿只需稍稍放開一道隙縫,自能讓它們往此處來。”
龍道人饒有興趣道:“按照底下那些的人推演,據說上一紀元滅亡之后,本該是由這些吞食生靈的兇殘神怪受天地所鐘,得有興起之機,可是這結果機會卻被我們天夏占了,現在我把他們送了回去,也算是成全他們吧。”
他呵了一聲,“而有這些東西擋在前面,也就能將我們的痕跡掩飾過去了。”
戴玄尊沉聲道:“只是這般做便能達成你們所想了么?”
龍道人撇他一眼,淡然道:“我們當然知道只憑這些泰博神怪根本不可能是天夏的對手,可是我們不過利用他們延駐這內外相溝通的門戶罷了。
這片門戶一開,不提上宸天和幽城,光是諸天邪神都會如蚊蠅一般,逐血而來…”
說到這里,他提高聲音道:“到時候玄廷想必就能知道,誰才是他們所需倚仗的,那是我們這些修道人,而非是那些如螻蟻一般的凡人!”
戴玄尊默然片刻,才道:“你們贏不了。”
龍道人冷笑道:“那便拭目以待吧。”
沈玄尊這時看了看戴玄尊,又開口道:“戴道友,你以為我們愿意這般做么?
此前濁潮來時,諸位道友察悟到了不少玄機,可是玄廷卻是禁制我們修研,這分明是堵死了我們向上修行之路,如今玄廷之中更有廷執提出,要設法定下規矩律條,永遠斷絕此道之修持。
你也是渾章修士,你當也是明白,這是道爭!我們也是不得不爭!”
戴玄尊沉聲道:“不管你們如何說,勾結異神異類,妄圖重置天夏于昏亂,爾等罪不容赦。”
他這話一說出口,龍道人和沈玄尊都是感覺到了一陣警兆浮上心頭,而后他們便見得場中無端多出了一只兩尺大小的金圈。
這金圈寶光灼灼,外顯如芒毫光,圈身之上環繞著山水之紋,只一出現,就有宏大威嚴之聲透入心神之間,
兩人一見此物,卻都是為之色變。
“山河圈?”
這金圈一出現,放出萬般光華,霎時徹照虛宇,波及整個奎宿。
無論是近在咫尺的龍道人還是沈玄尊,亦或是包括遠處出現的那些泰博神怪,被此光芒照過,頓被定住不動。
戴玄尊看向龍道人,平靜道:“你問我是不是會傳訊會正身,我并不需要如此,有此物足以制拿爾等!”
為今天之事,他事先也是考慮到了萬一暴露之可能,又怎會不提前做好準備?
龍道人只是冷冷看著他。
戴玄尊本能覺得何處有些不對,可他這時候沒有太多選擇,心意一轉,便要沖破外間封絕,傳訊至正身之上。
可就在他轉運心力之時,忽然一股晦澀氣機卻是從他身軀之內冒了出來,竟是令他氣息無故為之一滯。
就是這么一瞬間,一只如玉之手從虛空之中伸了出來,一把將那山河圈拿住,霎時將其上寶光鎮壓下去,而他心神一震,只覺自身與這件重寶脫離了牽連。
龍道人立時脫離了山河圈的制壓,他那豎瞳一閃,哼了一聲,放出法力,卻是再度將他制壓住。
而在那只玉手出現之后,一個飄逸俊雅,身著鶴氅,渾身裹在一團灰色氣霧之中的白發道人自里走了出來。
戴玄尊立時認出了這個人的身份,眼眸驟凝,“渾空老祖?”
渾空老祖一手捉住那金圈后,那東西震動不已,他看了一眼,感嘆道:“山河圈,久違了。”
他伸手輕輕一抹,圈上頓時金光斂去,隨后看過來,淡淡言道:“戴道友,當日你化我寶玉之時我便與你說過,我之法門暗合天數之轉,受一缺,則得一滿,如今當是應在此處!”
戴玄尊想及當日之景,再想及這具化身之中異狀,默然片刻,才道:“原來這也是你們的安排,你們早便勾結到了一處。”
渾空老祖承認道:“不錯,我那徒弟若是能在虢星成就,那是自身之造化,若不是成,我料他那里留下的寶玉最后一定會是送到你手中的,當日我便知道,你與我等絕非一路。”
龍道人道:“渾空道友何必與他說這許多,還是大事要緊,方才動靜若是傳出去,玄廷極有可能知曉。”
渾空老祖不禁頜首,他伸手一指,卻那原本被封印奎宿深處的那一枚銀色地星驟然破裂封禁,顯現了出來,并在其人法力推動之下,緩緩往奎宿這邊挪來。
這時他看向某一處,道:“費道友既然來了,何不現身?”
遠處浮現出一團幽氣,一個手持拂塵,頭戴魚尾冠,面色陰郁的道人自里走了出來。
渾空老祖道:“道友,你我合力,搬挪諸星,布下陣勢,如此玄廷便是有所察覺,一時半會兒也攪擾不得我們。”
費道人漠然言道:“該當如此。”
他把拂塵一擺,那原本同樣被封禁在奎宿之中的幽城也是同樣破禁而出,來到了那顆祭煉過的銀色地星上空,那模樣竟是奎宿天城立于地星之上的格局一般無二。
觀其所為,分明是要以此星將奎宿主星代替了去,從而統攝諸星,并將整個奎宿都是化為大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