惲塵神思一回來,護在身側的明善道人便道:“玄首,玄正已是回來了。”
惲塵道:“好,師兄你先去吧。”
明善道人一點頭,躬身一禮,退了出去。
惲塵從座上站起,自殿內走了出來,一抬頭,卻見張御正負袖立在殿門之外的臨湖廊道之上,便走了上去,與他并肩而立,道:“玄正方才與那人見面,可知此人到我青陽,到底有何目的么?”
張御道:“若問目的,此人或是為了傳道。”
“傳道?”
惲塵不想是這個答案,訝疑道:“此人不是成了混沌怪物了么?”
張御道:“這人仍是保留著神智,從其言語來看,似認定投入大混沌亦是道法一種,且還凌駕于諸道之上。”
惲塵一怔,隨即連連搖頭,道:“荒謬之言。”
張御道:“不管其人言語如何,但以我觀之,此人當似已是入至上境了。”
惲塵頓時心下一凜,神情肅然道:“玄正可能確定么?”
張御道:“我方才之所見,不過其人一個過往留痕罷了,但論及實力,卻已然深不可測,不是上境之人,絕無此等能為。”
惲塵神情凝重道:“難怪上面至今也拿不住他…”隨即他有些擔憂道:“此人若是在他青陽上洲興風作浪,殘害生靈,我卻難以抵擋。”
張御道:“此事我料玄廷之上早已知曉,青陽上洲此時看著虛弱,可若其當真是真身到來,怕是來得走不得,不然當初也不會離開青陽了,況我觀其人,乃是一心逐道之輩,似對世間諸事并無興趣。”
他看感覺的出來,這個人自視甚高,視天下萬物如無物,根本不屑去把目光投入世間,但恐也是這個緣故,所以玄廷才沒急著去收拾其人。
惲塵還是有些放心,道:“稍候我會將這件事上報玄廷,還請玄正與我一同附言。”
張御點了點頭。
惲塵道:“還有一事,方才玄正去見霍衡時,又來了一個消息,說是那人留痕也是在涵州出現,而衛道友聞此消息后,卻是先一步找去了那里。”
張御露出注意之色。
惲塵繼續道:“我聽聞之后趕了過去,所幸一切無礙,只是衛道友見了此人此后,似是有些心神不定,好似有什么難解之處。”
張御一思,道:“玄首,衛道友是什么來歷?”
惲塵道:“他師長也是有名望的大能,只是在他之前,尚有幾位資才出眾的師兄,所以他本人并不十分受師長看重。”
張御點了點頭,若是真修玄尊的弟子,資才高絕的絕不會輕易俯下身段來至世間,他們通常是閉關修持,若有朝一日成道,那么進退都是自如,若是不成便泯然眾人,有一些玄尊弟子外界甚至從未聽說過其名聲。
只有那些不受師門重視,背后又有些背景之人才會到各洲或是玉京之中任職。
衛高看來就是這等人。
惲塵道:“玄正放心,我已是借用大青榕之氣查看過了,衛道友絕無受到半分混沌侵染跡象,只我憂慮,會不會衛道友聽信了此人什么言語?
自衛道友來青陽玄府之后,這一年我也是把他一切舉動看在眼里,衛道友的確是我輩之中少有愿意俯下身段做事的,我實不愿見到什么變故妨礙到了他。”
張御倒是并不為此擔憂,說實話,衛高功行也便如此而已,算不上弱,但也絕然不算多高,霍衡可未必瞧得上。
他道:“待衛道友回來,我會去與去他談上一談,若是無事,我這玄正之位也該在此交予他了。”
惲塵聽到此言,鄭重一禮,道:“那便拜托玄正了。”
張御還了一禮,便在此與惲塵分開,回了自家所居偏殿之中。
到此之后,他便在蒲團之上坐下沉思。
他能察覺出來,霍衡此來,雖說主要是為了宣揚混沌之道,但同樣也是在暗示著他什么。
他心中隱隱捕捉到了一點,甚至有了一些可能稱得上是無稽的猜想,可一時又卻覺這里有太多矛盾之處。
不過這些并沒有能夠對他造成什么干擾,自他入道之后,道心自始自終就不曾變過。
而今上境之門已是近在眼前,他絕不會頓足不行。
他在此打坐一個多夏時后,明善道人走入殿中,稽首言道:“玄正,衛道修方才回來了。”
張御點頭道:“我知曉了,多謝明善道友告知。”他站起身,邁步往殿外走去。
明善道人側身目送他出殿,再是一禮。
衛高自外回來,看去仍是在想著什么,一個人在湖畔走著,這時一抬頭,見是張御站在面前不遠處,連忙執禮道:“張玄正,有禮了。”
張御點首回禮,道:“我聽惲玄首說起,衛道友今日也是撞見那霍衡了?”
衛高坦言道:“正是。”他抬眼看來,道:“張玄正之前也是去見那人的,不知那人可曾說些什么?”
張御沒有回答。
霍衡之言論,他不會輕易泄露出去,倒不是他怕別人知曉他與此人有這一番對話,而是這話流傳出去恐怕會掀起無盡波瀾。
現在便是無有霍衡宣揚,已有許多人受到蠱惑投入大混沌之中,要是知道有這么一條可能存在的上進之道,那還了得?
要知道,世上總有那么一些缺少敬畏之心的人會不顧一切去冒險的。
衛高似也意識到了什么,道:“是我冒昧了。”隨即他正色道:“張玄正是一洲玄正,我方才所遇之事該當向尊駕說清楚。”
他想了想,道:“方才我到得涵州之后,見到了那霍衡,我也從玄首那里聽了此人的名聲,故不敢與他有什么糾纏,上來便擲出師門所傳法器,此人隨后便化一道黑煙化去。”
張御道:“既如此,那道友心中又有何疑呢?”
衛高搖搖頭,道:“實際上,此人在我出手之前,便先一步自我消亡了,我那法器并未能建功,只是在那一刻,從那化去的黑煙之中,卻是看到了很多東西。”
張御看著他道:“什么東西?”
衛高沉吟一下,道:“我看到了自身未來之道途,那一幕幕演化出來的場景極端真實,好似我未來必然之經歷。”
他嘆了一聲,道:“若只是一幕未來場景,那我也不會理會,然則里面出現了數十幕未來,衛某方才反復思忖,發現自己下來無論如何走,都無法擺脫此中一種可能,故是心中未免生出許多迷茫來。”
張御點了點頭,平靜道:“我思之,在這其中,卻無有一道是成就玄尊,可是對么?”
衛高一怔,抬起頭來,道:“玄正怎…”
張御淡聲道:“若是成就玄尊,想道友也不會為此而迷茫了,道友畏懼的其實并不是那些演化出來的未來之景,而是在畏懼無論你如何選擇,這些道路都沒法助你成就玄尊。
也是如此,衛道友對自身之修持便生出了懷疑。
或許那些道途當真能演化出道友之未來,可是衛道友,人必自助而天助之,若你自身放棄了道念,那便當真無可成就了。
而若道友反過來想,若這些演化為真,卻等若先一步知曉許多自身之疏漏,下來大可小心規避,未來自又有不同,那豈不是一件好事么?”
衛高眼前一亮,他認真思索片刻,道:“玄正說得對,是衛某自陷執迷了。”他對著張御一禮,誠心謝道:“多謝玄正開解。”
張御伸手虛虛一扶,道:“道友不必如此,這些道理便我不說,道友過后自也能想明白的。”
衛高搖頭道:“身在局中,又有幾人得能自知呢?”
張御轉首看向身側波光粼粼的湖水,道:“此間之事已了,明日我當是離開青陽了,此一去,便不知何時能再回轉,而在此之前,這青陽玄正之職,當要交托道友了,我看眼下便就合適。”
衛高一怔,隨即面上露出鄭重之色,對他點了點頭。
兩人隨即自湖畔轉回,又令明善道人去請惲塵,而后三人一同來至青陽玄府后殿之上。
殿臺之上豎有一面明璧,此乃是青陽玄府新立“玄望”,是用以溝通玄府之所在。
惲塵先是上前一揖,待將玄首印信拿出,玉璧之上便有流光浮動出來,三人一同往里走去,卻是直接透過明璧,走入一片渾黯虛無之中,再是行走幾步,前方便照現出了一道高遠無邊的龐大光幕。
惲塵走上前去,將他昨日寫就并請張御附名的書信往上一呈,此書便就一股無形力量牽引,飛入了那光幕之中。
他走回來后,對著張御一點頭。后者便走上前去,將自身青陽玄正的印信解下,道:“青陽玄正張御,于此交托印信。”
他話音落下幾息之后,便有一道明光自上照落下來,將那印信收去。
但隨即那光幕一陣波蕩,少時,便出來踏步一個由金色光芒聚合的道人身影,其人手中托有一卷符詔,口中道:“衛高何在?”
衛高忙是上前,俯身一拜,道:“衛高在此。”
那金光道人看他一眼,道:“青陽真修衛高,自今日始,便由你接任青陽玄正之位,過來接詔吧。”
衛高再是一禮,走上前去,雙手伸出將那明詔一托,接了過來。
那金光道人此刻語氣稍緩,道:“衛高,詔書既領,你便是青陽玄正了,望你能一如前任張玄正一般,能守心持正,驅逐邪妄。”
衛高神情無比鄭重道:“衛高定然不負此般重托。”
那金光道人不再多言,對遠處張御一點頭,便轉身往光幕之中走去,隨其身影融入其中,很快便化去不見。
惲塵這時走上來,對衛高一禮,道:“玄正有禮。”
衛高忙是還有一禮,道:“玄首有禮。”
隨后兩人轉過身,俱是對著張御一禮。
張御也是抬手還有一禮,待把袖放下,他道:“惲玄首,衛玄正,這里既事情既交托完畢,那我也當與兩位別過,就此離開青陽,回轉外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