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再不復之前的客氣,神情也是變得冷淡了下來。
張御淡聲道:“不錯,御正是玄修。”
那道人退后一步,冷冷望向他,道:“那對不住了,我伊洛上洲靈妙玄境乃是真修論道之地。”
他看了一眼許成通,道:“這位同道還有門下弟子可入內,但是尊駕和尊駕的造物隨從,卻是不得入內。”
許成通這時非但不喜,反而一慌,指著他道:“你…”
張御一抬手,許成通馬上收住了口,彎腰躬身,變成了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
那道人卻是詫異無比,因為許成通所表現出來法力氣機極為強橫,放在靈妙玄境之中,也是屬于上流了,恐怕能贏過他的也沒幾個,可現在卻對張御這位玄修如此恭敬,那無疑說明其人來歷不凡。
他看著張御遮帽之下看不太清晰的臉容,他思忖道:“莫非是玄尊弟子么?”
張御這時淡聲道:“不準玄修進入玄境之內,不知這是何人定下的規矩?”
那道人皺眉道:“當初玄廷允許各處玄境為各洲真修潛修之地,這里自是由我輩說了算。”
張御道:“只是名義上如此,只要此間還在天夏疆域之內,但凡天夏人,那么人人皆有資格入內。”
那道人聽他如此說,心下頓生不悅,但因猜測張御有可能是玄尊弟子,他仍是耐著性子道:“尊駕若是對此不滿,那么可去玄府申言,只要玄廷下令,那貧道自是不會阻攔尊駕。”
張御道:“不必如此麻煩。”他從星袋之中將玄廷巡護的章印托了出來,道:“我今為追查一人到此,還請道友讓開去路。”
那道人一見那印信,開始還有些疑惑,可待辨認了一下,神情頓時變了,他驚疑不定地看了張御幾眼,隨后一低頭,躬身一個揖禮,道:“原來是玄廷巡護到此,得罪了。”隨即他默默退到了一邊,絕口不再提方才之事。
張御也沒去為難他的意思,對方不過只是一個守門人,所能做得也只是遵從上意罷了,無有必要去多作計較。
故他也未多言,心意一轉,將白舟收入了星袋之中,便邁步往那天門走去,青曙則是抱劍跟在了他的身后。
許成通在經過那道人身側的時候,則是狠狠言道:“我與巡護到此處行走乃是機密之事,不希望道友泄露給他人知曉,若是走漏了消息,導致目標走脫,可要拿你是問,你可是明白么?”
那道人略一猶豫,還是言道:“是,小道知曉了。”
許成通滿意點頭,他招呼一聲,帶著身后四個弟子跟著進入了玄境入口。
那道人見他們離去,沉吟片刻,隨后一咬牙,引動法力在身軀之內一沖,臉上頓時有一陣血色浮現上來,嘴角還有鮮血溢出,而后他捂著胸口,緩緩回到了法臺之上。
守在這里另一名同道見他如此模樣,頓時嚇了一跳,道:“李道友,你,你這是如何了?”
李道人有氣無力道:“昨日運轉功行時似是出了岔子,今日我一直努力壓制,不想仍是發作了出來,勞煩道友回頭告訴權師叔一聲,說我需閉關養傷,這幾日怕是不能來了。”
沒辦法,這事情不報上去,萬一有什么變故,玄境之中的前輩修道人定會拿他問罪,可若報了上去,那么那位玄廷巡護卻自是不可能輕易饒過他的,為了兩邊都不得罪,現在他只能找個機會脫身了。
張御走入玄境之中后,發現此刻所站立的地界,是一處孤拔峭立的山崖,不過十步方圓,四下云霧飄渺,底下是萬丈深壑,而放眼望去,遠空峰巒疊翠,煙雨朦朧,顯露出來的是一副色澤清雅的山水美景。
大多數靈妙玄境都是從靈關改造而來,原本就是這片地陸上未曾遭受濁潮侵染地界,現在又經過修道人的長久居住改造之后,又多出了幾分仙靈之氣,與外界可謂全然不同了。
許成通不由唏噓道:“與七十多年前相比,這里更像修道人的居所了。”
此時天中忽有一駕蛟車從他們遠處飛馳而過,但是過去一段路后,卻又轉了回來,自車廂里面出來一個廣闊額頭,留著齊整胡須的四旬道人。
他看向張御一行人,隔遠用洪亮語聲道:“幾位道友可是去論法之會的么?若不嫌棄,不如與貧道同行如何?”
張御本待不應,可目光投去,卻是留意到其人腰邊系著一枚玉佩,心下微動,點頭道:“好,那便勞煩道友了。”
那道人哈哈一笑,伸手一指,霎時云霧聚來,匯成云階到了崖峰之前,道:“幾位道友上得車來吧。”
張御帶著許成通等一行人沿云階而上,很快來到了蛟車之上,并與那道人雙方互道了姓名,才知這位名喚羅伏海,正是這伊洛上洲中的修士。
羅伏海此人性情十分爽直,雖說頭一回見到他們,卻也毫不見外,攀談了幾句后,他帶著幾分好奇問道:“張道友,你當非是真修吧?”
張御并無避諱,坦然言道:“我乃玄修,只是貴地似是不太歡迎玄修。”
羅伏海嘿了一聲,搖頭道:“玄修、真修俱是修道人,哪有那么多分別?只不過我伊洛上洲不少人太過守舊,自認為高人一等,不愿意與玄修為伍罷了。”
張御見他似不愿對此多談,也未深究下去,轉而問道:“羅道友,我自外層到此,似是貴方這里甚少見到有造物?”
羅道人目露奇異之色,看著他道:“原來張道友是自外層而來。”
他沉吟片刻,才道:“我伊洛上洲這里少缺造物,卻是由于我伊洛上洲的玄首并不喜歡這等機巧之物,寧愿多用靈性生靈代替造物,我天夏本有各種靈禽走獸,便是不用來驅使,入到餐盤之中,味道也是極鮮美的。”
張御聽他這一言,心中頓時了然。
他事先就就了解過,伊洛上洲的玄首與竺玄首一般,同樣是一位真修。這并非是玄廷看低玄修,而是能成玄尊的玄修本也沒有幾個,又能看顧多少上洲?
而一洲玄尊的態度卻是足以影響洲內的格局,態度不同,那結果就不同。這位伊洛玄府的玄首,因為排斥造物,所以造物也就無法在洲內興盛起來。
在兩人攀談之中,蛟車也是越過了一座座奇峰秀山,羅伏海這時忽道:“道友且看,前面就是論法之會所在之地‘盛日峰’了。”
張御看過去,見前方出現了一座巨峰,其籠罩在一片燁燁云光之內,萬縷霞光自四方奔來,全往此地匯聚,一時峰上似承托著一團流光之海。
蛟車并未往那里去,而來到了山峰一座倚立在峭壁之上的道居處,并在道宮前方的空地穩穩落定下來。
羅伏海道:“張道友,論法之會要到下月才開,且如今諸方道友還未到齊,幾位道友不妨先在此地住下。”
張御看了看眼前這座道居,雖然占地不大,但卻是一處清幽雅致的所在,便道:“如此便多謝道友了。”
羅伏海哈哈一笑,語意深長道:“道友不必客氣,此乃我該為之事。”
張御看他一眼,點了下頭,與此人別過之后,他就從蛟車上下來,在道宮之前的平臺之上站定。
羅伏海在蛟車上對拱手他一禮,以洪亮聲音說道:“張道友,我還要去拜訪幾位道友,待過些時日,再與道友聚首。”說著,一拉韁繩,那蛟龍聳身一躍,就駕云飛空而起,須臾便就遠去了。
許成通道:“巡護,這位莫非是…”
張御道:“不必多問。”
許成通頓時心領神會,不再去提及此人,他又想了想,低聲道:“巡護,關于那人,可要許某先去查問一下?”
張御略作思索,同意道:“可。”
而此時此刻,盛日峰山巔一處道宮之內,黃孟桓正與一名身披雪玉袍服,看著俊秀明凈的道人在弈棋。
那俊秀道人言道:“無妄山一脈,道法奇絕,惜乎后人走上了邪路,更有投去上宸天的,沒想到還有黃道友這么一個傳人在世,而今又有如此決心,看來無妄這一脈復興有望了。”
黃孟桓謙遜言道:“不敢當前輩夸贊,晚輩也只是感前人立道不易,不敢在自己手中斷了傳承。”
那俊秀道人又是落下一子,道:“妄山老祖當年與我老師也有幾分情誼,黃道友有此心,我當助之。”
黃孟桓忙是正容一禮,道:“多謝前輩。”
俊秀道人看了他幾眼,微笑言道:“黃道友可是心中有事么?”
黃孟桓慚愧道:“不瞞前輩,近來忽感心緒不寧,此回來靈鏡之內,也有避劫之念。”
俊秀道人嗯了一聲,道:“他處我管束不到,可這是在伊洛上洲靈妙玄境,道友既然登門,那便是我座上賓客,你且放心待在此處便是,諸位同道總要給我幾分薄面的。”
黃孟桓一聽,連忙起身,再度一禮,感激致謝道:“多謝前輩回護。”
俊秀道人虛虛一扶,道:“道友不必多禮,我還需你完成此局。”
黃孟桓道一聲是,重又回到案前,心情不由是為之一松。
這些天來他心神中一直有警兆縈繞不去,此刻得了這位承諾,長久以來懸著的心思,今日終是可以有個著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