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御不知道詹治同的語言水準到底如何,不過在他看來,其人每回躲在間室內聽他講授的時候,氣息呼吸都很愜意自在,這說明其人聽得很輕松,那么能力應該不弱。
可就算其人了解了堅爪部落的語言文化,甚至到了與他一樣的水平,但若以為用語言溝通就可解決所有問題,那就太過于想當然了。
正如那日朱安世所說的,只是幾句語言的對話,并不能說明所有問題。
堅爪部落不是這百年來歸附了都護府并被打磨掉野性的土著,這些人是一群真正的從弱肉強食的叢林中走出來的蠻人,充斥著人類對暴力最原始的崇拜。
他們所膜拜的異神,名為“托洛提”,意即“撕開的喉嚨”,代表著殺戮,可謂滿身都是血腥氣。
面對他們,純粹用語言是溝通不了的,還需要更為強硬的東西。
詹治同錯就錯在他身為兩個勢力溝通的中間人,其本身卻并不具備任何武力。
這些蠻人的思路是和都護府是截然不同的,在堅爪部落中,凡是真正掌權之人,大多數都是擁有較強的武力和健壯的體格。
故在他們看來,詹治同即便是都護府派來的,可是因為自身不夠強大,所以他說的話就顯不出任何分量。
反而有一些堅爪部落的人可能還會以詹治同的“武力”去衡量都護府,從而得出一個荒謬的結論,畢竟在蠻人看來,他就是都護府的“高層”
當然,真正決定堅爪部落的動向的是祭祀和大酋首,他們不會這么蠢。所以張御認為,這個部落的北移,很可能是一種試探。
就像荒原上的異怪在遇到不明身份的獵物之前,總要先試探幾次,在確定了對自己的威脅程度之后,才會決定是上去撕咬還是躲避退縮。
當然,還不排除另一個可能,那就是堅爪部落背后或有不懷好意的人在推動。
對付堅爪部落的人他有一定的經驗,可要是這些人存在,那就要小心為上了。
在曉山鎮上召齊所有人手后,張御就翻身上馬,冒著大雨往旦河方向而去。
此時他的身后跟隨著二十余人,其中有玄府派出的粟筑和他帶來的兩名弟子,學宮派出的六名協助他的人手,剩下則都是曉山鎮提供的民兵衛隊。
學宮諸人之中,有一名伍姓師教身份最高,其人是專門負責書面記錄的。
盡管他聽不懂堅爪部落的語言,但卻可以將張御說過和翻譯過來的話送回去,這不但方便學宮和都堂了解情況,同樣也是評判節使功過的佐證。
其實詹治同身邊也同樣有這么一人,但是其人亦被扣留住了,后來探望的人更是沒能出來,要不是這樣,學宮對后面事情的了解也不至于這么模糊和被動。
經過了七八個夏時的奔波,他們來到了位于旦河中游沐曦鎮,并出示了節使符令,要求鎮里安排船只,送他們前往下游。
鎮里不敢怠慢,立刻調來了船只,他們于夜半時分登上船,然后乘風張帆,順流而下,到快要接近天明的到達了廣遙鎮。
此鎮位于都護府敞原北端,也是這片荒原上最大的城鎮,鎮中大約有一萬兩千人口,由于常年面對敞原上的蠻人,民風十分彪悍。
鎮長聽說都護府又有節使到了,連忙出迎,不過看到張御隨行之人不多,并且沒有任何儀仗,不禁生出了許多疑慮。可他當看到張御相貌時,心中之疑頓去,立時招呼進來,并命人備上熱茶熱湯和各色食品。
張御與他談話之后才知道,堅爪部落的許多前哨已經出現在這里了。
廣遙鎮盡管擁數量可觀的火銃火炮,足以對付敞原上的一般小部落,但是絕對是擋不住擁有龐大祭祀群的堅爪部落的,更不用說,這個部落還有異神的存在。
張御沒有在此停下休息,他撐著傘,直接來到城頭之上,這個時候,他胸前的斗篷縫隙里一動,自里探出來一個小腦袋,好奇的看著左右上下。
他伸手揉了一下,這頭小豹貓雖然沒有什么戰斗力,但是對危險的感覺十分敏銳,所以這次他也是一并帶上了。
自從出發后,就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的粟筑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關注了。正如他自己所言,此行只為護持張御而來,其余事情不會去多理會。
張御此時目注前方,憑借過人的眼力很快辨認出來,大約數里遠的地方,有幾個蠻人躲在一個木棚子下面,也正打量著這里,并且沖著城墻指指點點,時不時還低聲交談著什么。
從打扮上看,可以肯定其中一個是堅爪部落的哨探,剩下的幾個應該是原本生活在荒原上的土著蠻人。
原本這些荒原上的蠻人雖有數萬之眾,可因為來源于不同部落,彼此又一直互相攻伐,長久以來就是一盤散沙,可是學宮和都堂最擔心的,就是堅爪部落到來之后,將他們整合起來,那就是一個大麻煩了。
伍師教這時走了過來,他也看了看前方,只覺那里一片漆黑,再加上大雨瓢潑,什么東西都看不到,于是道:“張節使,我們天亮再去那里么?”
張御道:“不必等天亮,等鎮里安排好了馬,我們立刻就出發。”
伍師教請教道:“節使,敢問為何挑在這個時候?”
張御道:“稍晚一些,就是堅爪部落供奉黎明之神的時候,為了迎接黎明之神的到來,這個時候他們不但不會拒絕任何人來訪,還會把上門的客人當成貴賓,認為他們會給自己帶來運氣。”
伍師教露出佩服之色,道:“節使當真知識淵博,學宮早該派你來此的。”
張御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他道:“伍師教,勞煩你去把人都叫過來,我有話說。”
伍師教一拱手,便就下去了。
過了一會兒,所有跟隨來此的人,包括那些民兵和助役都是到了城頭上。
張御轉過身來,看著眾人道:“我說幾句話,稍候就要去往堅爪部落了,不管是在半路上,還是到了其等部落之中,任何人不能提及有關都護府的話題,盡量減少私下交談,有什么事直接來問我,如果遇到危險,就蹲伏在地,雙手抱肩,通常情況下,只要做出這個動作,那就不會受到較大的傷害。”
伍師教道:“節使,可以問下為何不能提及都護府么?”
張御道:“因為堅爪部落是有異神存在的,其在聆聽凡人說話時,并不受凡間語言的約束,此舉是為了避免諸位泄露都護府的當前實情。”
伍師教一驚,道:“之前詹節使知道這件事么?還有張節使的那些學生知道么?”
張御淡聲道:“我在教授學生的時候特意說過這件事,至于詹節使,他自稱與堅爪部落的人交流過,想來他也應該知道這件事的。”
交代過后,他沒有再耽擱,就帶著所有人下了城墻,然后騎上給他們準備的馬匹,從早已推開大門的城門洞中穿行了出去。
鎮長站在城頭上,默默看著一行人冒著雨霧,向著濃重到化解不開的夜中行去,心中暗暗默祝他們此行順利。
那個木棚之中,堅爪部落的哨探很快察覺到了馬蹄聲的到來,他發現來人數目不算少,于是立刻拿出一個閃亮的東西對著后方晃動。
很快,后面有一個接一個閃亮的光點傳遞下去。
三十余里外,這里有一座堅爪部落千人營地,他們在看到了光點之后,不少人當即放下了祭祀用物,做好了戰斗準備。
等了沒有多久,他們先是聽到隆隆的馬蹄聲,而后就看見一行人撞破夜色雨幕,出現了營地之外。而策馬行在最前面的那一個人,身上忽有一陣燦燦芒光升騰起來,照亮了雨夜和他的身后隨從,大片的雨水落下,卻從他身旁流淌的光芒中滑落下來,整個人籠罩在了一片氤氳朦朧的光輝之中。
那些蠻人頓時發出一陣陣古怪的驚呼聲,目光中露出敬畏之色。
伍師教聽到那聲音,忍不住道:“節使,他們在說什么,我好像聽見了他們在說‘天夏‘?”
“你沒聽錯。”
張御看著前面的簡陋的土著營壘,淡聲道:“他們是在說…天夏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