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洛城。
陸長空親自送老宦官離城。
陸番拒絕圣旨,陸長空倒是沒有多出乎意料,畢竟,以陸番神鬼莫測的修行實力,世俗皇權,的確很難對他形成制約。
“番兒因腿疾在身,脾性暴戾無禮,望公公回去與陛下言及,莫要怪罪。”
陸長空朝著老宦官拱手。
老宦官趕忙還禮,今日…他親自見到了真正的修行人的威勢,對他的心靈產生極大的沖擊。
國師一直說,修行人很強大,會成為天下變數。
自恃為七響宗師的老宦官還不以為意,然而今日…他怕了。
當那圣旨詭異懸浮,仿佛要瞬間洞穿他腦袋的時候,他的腿是真的有些軟。
“陸城主,是咱家打擾了陸少主…”
老宦官情緒復雜。
“如今,百家諸子與北郡太守澹臺玄聯手,破了原赤、通安二城,陛下出二令,一令往醉龍,一令往北洛,如今北洛圣旨已到,咱家得速速回京了。”
老宦官拱手。
陸長空目光一凜,果然被他料到了。
北洛城受襲,其余五大護城也同樣遭受到了襲擊。
臥龍嶺仙宮,修行人的出現,讓原本掌握了一切的墨家開始著急了。
“公公路上小心,不送。”
陸長空道。
老宦官拱手,策馬飛奔離去。
陸長空望著老宦官離去的背影,目光瞇起,轉身前往湖心島。
北洛湖心島。
陸番將點化后的鍋遞給了倪玉。
倪玉吃了煉壞的聚氣丹,輕易聚氣,踏入了三段氣丹境,此刻正樂呵著。
不過,煉壞的聚氣丹,雖然丹毒不是很大,副作用還是有的,也就是讓突破后的倪玉一個勁的撅著屁股放屁。
“噗噗”之聲縈繞在整個湖心島。
陸番上了白玉京閣樓二層露臺。
凝昭取了青梅煮酒,微風徐徐,陸番擺盤落子,有幾分閑逸。
忽然,陸番心有所感,眉宇一挑,眼前畫面頓時化作了線條在跳動,視野開始不斷的放大。
他看到了巍峨機關城,看到了刀光劍影。
北郡澹臺世家,與墨家和諸多百家聯手,入駐了原赤。
原赤城外十里,江漓一身銀鎧,他的身后是帝京派遣而出的諸多大周精兵。
一道道木柵欄,一道道地溝橫亙著,遠遠的與原赤城中的北郡大軍對峙著。
江漓的手,搭在了腰間的不出鞘的長劍上,望著原赤城。
他隱隱可以看到城樓上,有三道身影佇立。
一位是佝僂著背的耄耋老者,墨家巨子,墨北客。
在墨北客身邊,是北郡太守澹臺玄以及他的謀士,墨矩。
墨矩羽扇綸巾,他其實不算墨家門徒,因為他很早便離開了墨家獨自單干。
只不過,萬萬沒有想到,最后…自己效忠的主公,還是和墨家混在了一起。
墨矩雖然情緒復雜,但是他沒有排斥。
和墨家聯手,是北郡最好的局面。
原本墨家站位是西郡,扶持的是西郡霸王。
大周若真的亡了,天下大亂,到時候爭奪天下的便是各大諸侯。
而真正有機會登頂的只有三者,西郡霸王、北郡澹臺、南郡唐家…
不過,如今墨家與北郡聯手,那澹臺世家入主帝京的可能性就大很多了。
江漓望了一會兒,便冷漠的收回目光。
他蹙著眉,北郡大軍遲遲不動手,江漓明白,對方在等…
等他江漓的弱點。
手掌摩挲著腰間的劍。
他的內心有些痛苦,本想許她一世平安,不用摻雜世間的污濁,安安心心做個養雞女。
然而…
世事總由不得他。
相比于原赤城的風云涌動。
東湖,墨家機關城,暴雨連天,陷入了恐怖殺伐中。
八十一根鐵索,終于有西涼武士頂著機關城中射出的弩箭,攀爬上了城池。
然而,墨家機關城表面,齒輪轉動。
驟然有無數的突刺漫出,將一位位西涼武士刺穿。
哪怕是一流武人,面對這等手段也如尋常的士卒一般跌落萬丈深淵。
瀑布飛流,與天上暴雨相得益彰,帶起濃郁的水汽,沖刷著天地間的污濁。
一位位西涼勇士的死亡。
讓心如堅鐵的項少云也忍不住抽搐。
大軍中。
有赤膊武人揮動鼓槌,敲打著鼓面震散水花。
鼓聲沉沉間,霸王邁出一步,踏出了戰車,靴子踩在地上,濺起水花二尺。
墨家機關城不愧是天下最難攻克的城寨。
項少云舉頭眺望,他看到了墨家一位位忙碌的門徒,看到了那如火紅色曼陀羅花瓣的身影。
想要攻破機關城,唯有以強絕的武力開出一道口子。
再堅固的盾,一旦破了個口子,很快裂痕便會蔓延。
這一點,項少云懂得。
徐徐閉眼。
項少云眼前浮現過臥龍嶺上,被五千軍圍殺的畫面,他看到一位位染血的西涼勇士帶著不甘被刺穿跪伏在地。
他耳畔猶如響起了茗桑凄楚的短笛天音。
甚至蓋過了漫天暴雨的轟鳴。
驟然,霸王睜眼,眼眸冷漠而無情。
“殺!”
霸王低吼,身前的雨水都被炸開。
他舞動干戚,驟然沖出,一躍而起,沖散漫天雨簾,踩在了粗大的鐵索上。
步履平穩,飛速在鐵索上奔走。
西涼勇士們血液沸騰了,霸王一出手,就像是某種信仰之火被點燃似的!
所有人揮舞起武器,哪怕被暴雨所傾刷也難以熄滅他們內心中的熱火。
機關城中。
阿珠半銀白面具下的眼眸一凝。
“誅殺霸王!”
一架架連射弩紛紛瞄準了踏上鐵索的霸王。
突突突!
一支支的弩箭穿碎了雨珠,高速旋轉著,迸濺無數的迷蒙水花,朝著霸王項少云魁梧的身軀射去。
項少云穩當的踩著鎖鏈,手中盾牌一揮,所有的弩箭砸在其上,那足以砸退數人的弩箭沖擊力,對霸王居然毫無影。
阿珠面不改色,紅唇張啟。
機關城墻陡然裂開,有龐大的如蜈蚣一般的十八節機關獸順著鐵索爬出。
機關蜈蚣,墨家與機關家聯合打造的巔峰之作。
十八節機關蜈蚣,兩側長滿了鋒銳的鋼刀,順著鐵索攀爬,所過之處,鋼刀絞殺,橫尸遍野。
血腥濃郁到暴雨都無法沖刷。
西涼武士用鮮血開出了一條道。
霸王怒吼,舞動干戚怡然無懼沖向了十八節機關蜈蚣。
驀地!
霸王瞇眼。
他的身軀側方兩米,有雨珠被鋒銳之氣切割成了兩半。
霸王沾染滿雨水的發絲驟然一甩,手中長斧掄起。
恐怖氣血迸發,九響連爆。
一張笑臉面具浮現在霸王的面前,一道劍光,猶如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水痕,震碎無數的雨珠,直指霸王咽喉,直擊要害,一擊斃命。
殺人如白駒,劍出無一痕!
天下第一刺客,墨一痕!
霸王聽過這個名字。
機關城上。
阿珠火紅的長袍翻卷,修長白皙的長腿穿著繡花鞋點在了城墻護欄上,紅袖中浮一柄長劍,騰飛而出。
像是滴入清水中的一滴紅墨。
數位墨家俠客也紛紛抽出武器,順著城墻一躍而下,直逼霸王。
殺霸王!
只需要殺了霸王,西涼大軍,不攻自退!
墨家機關城便守了下來!
最好的防守便是進攻!
弩箭呼嘯,武人喊殺…
目標直指霸王。
劍吟之聲炸響,墨一痕的一劍,中了。
刺在了霸王的暗沉色的盔甲心口。
然而,一寸便是極限。
呼嘯的斧風鋪面,墨一痕長發飄揚,抽劍而歸,身軀在鐵索上旋轉一圈,甩飛無數的雨滴。
他連續刺出數十劍,皆是刺在霸王揮來的斧頭的一個點上。
巨大的力道,讓墨一痕腳尖抵著鐵索,往后方滑去。
天地間仿佛都寂靜了下來。
霸王佇立,披風震碎了雨滴,飄揚不斷。
墨一痕喘著氣。
“九響宗師刺客,機關家諸子,連弩,機關蜈蚣…”
“這就是墨北客的信心么?”
項少云深邃的看著戴著笑臉面具的墨一痕。
遠處。
巨大的十八節機關蜈蚣如猛虎。
墨家俠士紛紛殺來。
鐵索上,西涼勇士悍不畏死,不斷的跌落入深淵…
懸崖上,戰鼓擂動聲仿佛與暴雨轟鳴爭鋒。
項少云笑了。
嘴角冷酷一挑。
“既然如此,我就親手捏爆你墨北客的信心…”
項少云道。
氣丹中,魔氣運轉,魔氣從他的肌膚之下蔓延而出,形成了一股可怕的壓迫力。
項少云抬手。
頓時…
連天暴雨,漫天雨珠仿佛在剎那…戛然而止,靜默在空中。
墨一痕瞳孔緊縮。
無邊的恐懼蔓延攥住了他的心臟。
可是,他沒有退也沒有逃,朝著霸王,平舉手中劍。
霸王單手一斧輕輕揮出。
斬在了墨一痕的劍上。
陪伴了他度過無數個刺殺之夜的劍,碎了。
寸寸斷裂,化作了紛飛的碎片。
巨大的力道轟中墨一痕,魔氣所成的斧氣,透體而過…
墨一痕的發絲崩散,他的身軀從鐵索上仰面無力跌落。
飛流的瀑布在轟鳴,無數的雨水從天而降。
笑臉面具碎了,露出了墨一痕的面癱臉。
滴滴雨珠在他的眼睛中放大。
仿佛倒映著他枯燥又乏味的一生。
從今天起,他自由了。
暴雨連天,山路泥濘。
驢蹄踩著地,濺起無數的泥花。
順著懸崖山道騎著驢不斷往上爬的墨六七,臉上浮現出了焦急之色。
周圍的懸崖上,一道又一道的黑影像是落餃子似的的墜落。
忽然。
墨六七似乎心有所感。
黑影從懸崖上落下,被山風和暴雨裹挾,砸向了他。
他躲開了。
黑影砸在了地上,濺起了滿地的泥水一尺高。
泥濘中,墨六七看清了。
那黑影,是半塊碎裂的笑臉面具。